她微微怔住,擡眼朝窗外望去,天空中果然開始飄落粒粒雪花,地面上也薄薄地蒙了一層霜。
從前,下雪對她而言并不意味着賞雪觀景,反而是沒完沒了地在醫館門前掃雪鏟雪的記憶,所以她一點兒都不喜歡下雪
可是今天她貼在窗上朝外望,看見鄒廣手裡還提着一把鐵鍁,因為幹活熱得直冒白氣,卻駐足在院中央,傻愣愣地仰望天空,一隻手還伸出去接雪;杜蘭也掀開竈房的門簾,停下了擇菜的動作,滿臉的新鮮與好奇。
鼻息在玻璃上哈出一團水霧,施遼不得不承認,下雪真的很美。
她也跑出去,和鄒廣一起站在院子裡接雪,杜蘭看見笑罵:“兩個傻孩子!”
站了一會兒,鄒廣終于覺得隻穿一件汗衫冷了,聳着脖子穿衣服去了。
出來他道:“外頭有個姑娘,看着不像過路人,我要問,見人家不願意搭理,我又進來了。”
施遼反應了一瞬,扭頭跑去開門。
空無一人的巷子裡,劉墨泉正低頭沿着自己才出來的雪轍來來回回走。
“劉墨泉?”施遼驚喜道。
被叫的人被吓了一跳,看見施遼撓了下鼻子,有些結巴道:
“施、施遼。”
施遼漆黑的眼睛注視着她:“要進來嗎?”
放假前施遼曾暗示過她要不要來找她玩,劉墨泉那個時候因為自己是外地人回不了家,自尊心作祟,覺得施遼是在諷刺她,冷着臉拒絕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今天實在是沒忍住,找到她家門口,卻不敢進來。
劉墨泉一愣,嘴裡蹦出一句:“那我走?”
下一秒,施遼就破功了,她噔噔噔跑過來挽住她,拽着她就要進去,“不行,我家是土匪窩,來了就不能走。”
劉墨泉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
而施遼也在劉墨泉沒看到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知道劉墨泉這個人特别講道理,做什麼事情都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今天來顯然是為那天的冷淡感到不安,所以她一開始不能太熱情。
果然,劉墨泉開始解釋:“抱歉,我那天不該那麼說話。”
施遼低頭擦了一下地面的雪,不答反問:“在學校是不是挺無聊的?”
劉墨泉頓了一下,點點頭。
“來我家就不會無聊了。”
劉墨泉直愣愣問:“為什麼?”
施遼輕輕一躍到她前面,嫣然一笑:“因為我小名叫‘阿聊’呀。”
劉墨泉又是一笑。很奇怪,她當初被施遼吸引,就是因為她在學校裡總有些自卑,施遼是非常沉默的人,好像對别人的事情一概不關心。但她後來卻漸漸發現,施遼不是不喜歡搭理人,她對喜歡的人會非常用心。
施遼問:“吃了嗎?”
她猜劉墨泉剛才一直不進來,不是不敢,而是看見竈房裡冒着炊煙,裡面估計要開飯。所以她問她吃了沒,是想知道要是她不願意,她可以讓她避開見杜蘭和鄒廣。
劉墨泉做任何事都喜歡按着規律,所以她吃飯時間也特别規律。她吃過飯才來的,但是她轉念一想,還是答:“沒吃。”
施遼用肩膀輕輕擦了她一下:“那我們一起吃。”
跟鄒廣杜蘭還有盧燕濟介紹過劉墨泉,杜蘭喊鄒廣擺桌子開飯,劉墨泉這時卻突然抓緊施遼的手,嚴肅又緊張道:
“我父母離婚了,我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朋友,我不會和人一起吃飯,我是不是不能說話,但是不說話是不是不太禮貌?”
施遼一愣,她沒想到劉墨泉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更沒想到她願意跟她說這些。
她拉着她坐下:“沒事,你看,我無父無母,鄒廣早年喪父,杜蘭姨守寡多年,要是按着别人的标準來,我們好像都不是‘正常’的人。”
“但是誰又是完全正常的人呢?或許‘正常’的标準就應該拓寬,多元的,才是正常的。”
“所以,”她勾了一下她的手指,“不用擔心。”
一頓飯吃下來,劉墨泉總算知道“不用擔心”是什麼意思。
飯間盧燕濟沒在,那兩個人根本沒把她當外人。有鄒廣這個最熱心的聽衆,杜蘭照例開始扯街坊鄰居的八卦,鄒廣端着碗聽得忘了扒飯,劉墨泉也聽得一愣一愣的,等所有人都吃完飯了,大家還是圍在一起聽杜蘭繼續講。
劉墨泉原本安安靜靜的,卻也突然忿忿不平起來:“民國二十年皇上都和皇後離婚了呢,小二嫂家裡為什麼不同意!”
施遼很驚訝地擡頭看她,随即笑了。
鄒廣也捏起拳頭:“就是!憑什麼!憑他拉肚子的瞧不起蹲坑的——不知道稀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