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一成不變綠化樹一棵接一棵飛速倒退,變成一條平直的線烙印在人眼底。看得久了,總讓人想起自己身上某個部位不見天光的鋒利傷口,日夜溢出着流失的生機。
孔明玉收回視線,動了動麻木的四肢,“小笠,你還記得要陪媽媽去廟裡燒香的吧?”
孔笠開着車,“記得。”
末了,他又慢慢道:“你的藥記得吃,要是忘了可以來問我。最近要是沒什麼工作你好好休息,出去旅遊散散心也可以。”
孔明玉嗤笑:“媽媽一個人能去哪裡?你又不肯陪媽媽。”
車内明明放了舒緩的純音樂,但她這句話落下後卻沒人再開口,一種令人窒息的、母子都心照不宣的沉默占據了車内空間。就像一雙大手同時掐住了兩人的咽喉。
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孔明玉默不作聲看了幾眼孔笠忍不住開口:“小笠你不要不說話,我害怕……我知道之前那些事是我做錯了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心理陰影,但那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孔明玉為什麼會同意去看醫生呢,因為她那天把自己年幼的親生兒子鎖在房間裡整整一周,如果不是鄰居意外發現孔笠差點活活餓死。
當時她也是這麼請求他的,一聲聲絕望到泣血卻隻是為了哄騙他剝奪他出門的權利。
“媽媽真的真的害怕你會離開才會那麼做的,小笠永遠也不會離開媽媽的對不對?即使有其他人出現想要讓你抛棄媽媽?”
她混沌偏執的眸子不經意在車内鏡中與孔笠沉靜的黑眸對視不由得怔住,因為孔笠的眼睛裡全無憎惡或是可憐的情緒,他隻是看着她,早已從曾經被她卷入的痛苦中脫身,并不會再為此悲喜。
從始至終,隻有孔明玉因那段空白的記憶經年痛苦不能自拔,苦苦打轉。
前方紅綠燈亮起,孔笠重新發動車子,不知道能跟她說些什麼。
這麼多年他早就知道說什麼都是徒勞,孔明玉不會相信他的。
孔明玉手指收縮幾乎将手裡的名貴包捏到變形,額角青筋暴起,她惱怒失望地看着孔笠不再開口。
接下來一路無言,沒過多久他們到了蘭靜寺。
孔明玉被一個青皮小和尚領着去捐香火錢,孔笠等在院中看着牆角攀爬的綠藤一動不動站成了一尊石像。
“施主在想什麼?”
孔笠蓦然回神,回頭一看是寺裡老師傅,不由得勾起一點笑意。每回孔明玉來這裡,他都不免跟這位老師傅說幾句話。
“沒有,隻是在想這是不是您上次跟我提過的葡萄藤,沒想到您這麼快就種上了。”
“早種早得也免得寺裡得那些饞鬼天天惦記。”
老主持微微笑說,身上的白色袍子随風晃蕩流雲一般,“老圓是催得最緊得。”
這下連孔笠也想笑了,“是他會做的事。”
“我有幾天沒見他了,你要是看見他就幫我帶句話叫他快點回來,替他值班的小和尚每天早上念經時都撐不住打瞌睡還不敢告訴我。”老主持道。
“好,不過我最近也沒看見過他。”孔笠應了。
老主持:“今天來要給那位小朋友要系紅帶嗎?”
孔笠笑着搖搖頭,“今天不了,我一會還要去找他恐怕來不及。”
聽見他語氣裡明顯的笑意,老主持愣了下反應過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恭喜施主了。”
兩人剛說完話,孔明玉就出現在身後。
簡單道别之後,兩人下山,孔明玉卻忽然說她有樁生意剛好要附近吃飯就不跟他一起回市裡了。
孔笠就自行回去了。
等看不見孔笠的車尾時,孔明玉眼神冷凝下來轉身沿原路回去。
好啊他,原來每次和她一起來都背着她幹了别的事。
本來還有點懷疑的,剛剛不小心聽見的那幾句話就坐實了她的猜測,倪秧肯定回來了而且就在孔笠身邊。
孔明玉重新回到蘭靜寺,一個小和尚吃驚地看着她,“您是落東西了嗎?”
孔明玉沒看他,隻覺得心裡有一場突如其來的熊熊大火幾乎要燒光她的理智,讓她本就脆弱的神經徹底斷裂。
“你們師傅呢?我找他有事。”
孔明玉的狀态一看就不對,因此小和尚安撫了她幾句之後就去找了老主持。
孔明玉在殿内來回踱步,手不能自抑地顫抖起來,她猛的一把将長甲掐進掌心靠疼痛來提醒自己要冷靜。
“施主……”老主持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孔明玉撲過去,渾身汗淋淋,拼命壓制着自己的内心深處的不可名狀的火焰以至于面目都有些扭曲,“我來是想請問您幾個問題。”
老主持拍拍她攥住自己的緊繃的胳膊,“您慢慢說。”
穩了穩心神,孔明玉深深吐出一口來自肺腑的灼熱氣息問:“一直以來我和小笠的關系都不好,他也就不願意告訴我他的事情。但是我真的很想挽回我們母子之間的關系,所以,藏海主持請您告訴我你們剛剛說的話吧,看看是不是我的原因……”
老主持眼神清明,蒼老的眼皮微微顫動幾下慢慢說:“我帶您去吧。”
孔明玉頓住,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說服了他正要開口感謝時卻見老主持隻是搖搖頭告訴她:“不是我,是小笠。他說你要是知道了不用瞞着,可以帶你去看。”
胸腔裡的火焰忽然被從天而降的冷水熄滅了一樣,孔明玉噤聲跟在老主持身後,心亂如麻又不知道要問什麼。
直到面前忽然出現一扇朱紅門扉,門上松松挂着把生了綠鏽的銅鎖,但并沒有上鎖,因此一推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