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秧睜眼，看見一個很普通的兩室一廳格局的老舊小區房間布局。

擺設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牆上的發黃挂曆，還年輕流行的時代天王海報以及桌上那隻壓着油墨報紙的停産鋼筆。

“吱呀”門響，倪秧回身望去，看見一個穿背心短褲的小男孩揉着困倦眼睛，哈欠連天地出來。

因為是活人夢障，在夢裡障主看不見見靈人。

倪秧視線上移，又在男孩背後看見兩個陌生的女人。陌生女人看見他瞪大了眼睛。

他豎起食指輕放在唇前，示意她們不要說話。

“山山自己醒啦？好乖哦，快來吃早飯了一會上幼兒園去！”一個溫柔女聲從狹窄廚房裡面傳出來。

小男孩似乎有起床氣，進廚房抱住女人大腿，身高堪堪到女人腰部，因此小廚房還算融得下。

他一聲不吭扣着面前有幾個蟲蛀洞的綠色廚櫃上的動畫貼紙。廚櫃原先鮮綠的顔色已經褪去，顯出一種灰舊的氣息。

“老章！過來把你兒子哄出去！”

“好嘞！”

男人進來把章冀山帶出去了，一邊笑着：“山山想不想坐飛機啊？”

“嗯。”章冀山擡起頭，展露笑臉。

男人就把他舉起來，舉過頭頂開始轉圈，一邊轉一邊大笑：“我們山山長大了長高喽！比爸爸還高喽！”

章冀山笑着，甚至門牙還缺一個，旋轉中周圍都是模糊不清的，像一個搖搖欲墜的午後舊夢。

但他恍若未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終于停下來拉着他坐到桌邊，女人也從廚房裡端着東西出來，放到鋪着花布的方桌上，摘下圍裙，“吃完飯，今天山山自己可以去上學嗎？”

章冀山點點頭，“可以！”

“真乖。”女人摸摸他腦袋笑說。

趁着他們吃飯，倪秧走到那兩個陌生的見靈人面前，示意她們到章冀山房間裡去，他跟着進去順便掩上了身後的門。

章冀山一家人說笑的話音小了。

“你是誰？”一個披着長長大波浪卷發的女人看起來很淡定地問他。

倪秧：“障主找過我……朋友，發現障門突然開了，他不放心，我碰巧在附近就和他一起進來了。”

“你們和章冀山認識嗎？”倪秧合理推測，既然章冀山找過好幾次孔笠，沒道理不相信他的“醫生”，所以面前這兩個見靈人多半認識障主，不然也不會輕易入障。

“我認識。”大波□□人旁邊一個披肩直發，年輕漂亮的女生接話說。

“章伯伯是我們學校附近小區的老人，我們是大二外出做志願的時候認識的，章伯伯沒有兒女，我經常來看他，後面也就一直沒有斷聯系。”女生說話挺有條理，人也文文靜靜的，說着把耳邊碎發别到一邊去。

“這次我又來看章伯伯，然後就……看見這個障門了，我不太敢一個人進來就叫了我認識的姐姐。”女生解釋道。

“那既然我們都是來幫忙的就不要鬧不愉快了，”聽完兩人的話，看起來更成熟一些女人爽快一拍手總結說，“認識一下吧，我叫柳相思。”

“我叫甯佳枝。”女生淺淺笑開。

倪秧點點頭，也說了自己的名字。

柳相思見說清楚了忽然想起來倪秧剛剛說有個朋友也來了就問：“那你朋友呢？也在這個障裡嗎？”

倪秧：“在，但是我們一進來就分開了。”

“一會我想先出去找找他。”倪秧說。

外面章冀山已經找好書包在跟父母道别，準備上學去了。

柳相思想了想，“這屋子我搜過沒什麼危險，畢竟是障主的家——這樣吧，佳枝你沒經驗就待在這裡等我們回來，我和他一起去找人，外面可能要危險很多，還不知道他那朋友現在怎麼樣了。”

甯佳枝答應了。

倪秧想說不用，但柳相思十分熱情好心，隻好點頭了。

出門前，章冀山如常換鞋，兩人也等在他身後不遠處，隻是他将要按下門把手時忽然看了眼門上挂着的小圓鏡子。

紅色塑料殼包裹的鏡面裡什麼都沒有，他重新垂下頭去。

倪秧和柳相思明明知道他看不見，但莫名還是提起了心。

身後忽然傳來甯佳枝的聲音：“你們還沒出門呢？”

“就要了。”柳相思回她。

倪秧也回頭看一眼她，見她嘴角挂着笑，揮着手。

感覺哪裡不對，章冀山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一時半會又說不上來。

兩人很快跟着章冀山出了門。

看着前面招貓逗狗的章冀山，經過一家飯店，在門口嗷嗚叫喚的籠子關着的小狗面前停下，要是沒人買，這些小狗可能明天就會被端上桌。

章冀山蹲在它們前面，費勁想摸它們的頭，柳相思也跟過去，仗着手長蹭到了。

很快，有個戴髒兮兮圍裙的人出來呵斥趕人，章冀山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柳相思回來，見倪秧還在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圍，想笑，看來是很關心了。

“你能說下你朋友的樣子嗎？方便我跟你一起找。”柳相思問。

“……很高很帥，單眼皮，左眼下有顆痣，頭發有點長了。”倪秧回想了下說。

柳相思覺得哪裡怪怪的，“那他來的時候穿什麼衣服你還記得嗎？”

倪秧：“淺藍色襯衫，黑色牛仔褲。”

“你記得好清楚。”柳相思不由得感慨說。

倪秧看着前面章冀山的背影，臉上沒什麼多餘的情緒：“我記憶力比較好。”

“哦哦，不過聽你的描述倒是讓我想起一個朋友。”柳相思摸着下巴。

“不過我那個朋友人有時候……不好說，連死都不怕。”柳相思皺眉。

倪秧笑笑。

前面章冀山捏着張五毛紙币進了家很窄的小賣部，買了根老冰棍出來了，吸溜吸溜的。

中途又跑去一家賣雜書雜報的小店逛了一圈，什麼也沒買被一個老爺爺提着丢出來了。

很快，章冀山經過一家水果店，明顯步子快了起來。然而還是被發現了——

“小破孩，你媽什麼來消賬啊？！”

水果店老闆胖得出奇，像動畫片裡的人物，卻沒有動畫片裡那麼和藹可親，反倒兇神惡煞，口沫橫飛。

他擦着滿頭大汗一手“刺啦”掀起鐵卷門，正好抓到章冀山，眼珠子幾乎要蹦出來，喋喋不休地催債。

章冀山猛地停下腳步，後退兩步，擠出一個笑：“馬上了，我媽媽說今天或者明天。”

倪秧和柳相思隻能隐隐約約聽見隻言片語，章冀山又背對着他們，因此對面胖男人瞬間凝固灰敗的臉色變化格外明顯，倪秧甚至能看見他顫動的兩片厚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