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辭身上的血迹正是他的。
孩子們紛紛揭開籃子:帶着霜的白菜、捂在懷裡的烤紅薯、攢了許久的山核桃...小栓子甚至抱來隻蘆花母雞,說是能下蛋給先生補身子。
“殿下……”雁辭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大活人被他晾在身後。
回頭看去,隻見喬承陵已自行咬住布條系好傷口,正似笑非笑望着他。
“想不到亞父這般招孩子喜歡。”
喬承陵從櫃子裡取出蜜餞分給孩子們。
“來,吃吧。”
面對這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春妞卻怯生生望向雁辭。得到首肯後,小姑娘才拘謹地接過,小聲道謝。
“孩子們沖撞殿下……”
“在亞父眼裡,我便是這般不講理的人?”喬承陵挑眉,故意扭頭哼道:“我生氣了。”
雁辭沒有接他話茬,卻笑得極為開心,轉頭跟孩子們交流去了。
窗外又飄起細雪,屋内卻暖得化不開。
喬承陵看着雁辭被孩子們圍着說笑的模樣,伸手接過了那隻試圖啄他玉佩的蘆花雞。
“咚咚”——
小六的敲門聲打斷了滿室歡鬧。
“先生我們走啦!”
春妞看天色見晚,挎着空籃子朝屋裡喊,蘆花雞在她腳邊撲騰,孩子們棉鞋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漸遠。
小六将一封朱批密信呈給喬承陵。
“殿下,八百裡加急。”
暗影下,小六的臉色異常凝重。
“又是阿父的急報?”喬承陵渾不在意地接過,信紙在指尖上轉了個圈。
這些日子皇帝既擔心太子的安危,又擔心太子重傷後剛醒,不适合長途跋涉,幾乎每天都有一封急報送到雲嶺郡來。
來信内容總是反複無常,昨日才命他速歸,今日又改口要他靜養,字裡行間盡是為人父的憂心。
雁辭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尚未答話。
“亞父不妨猜猜,這次是催我回京,還是……”話音戛然而止。
雁辭擡頭時,正看見太子眼底的笑意如退潮般消散,
“怎麼了?”雁辭心頭蓦地一緊。
平日裡很少見喬承陵有這般神情。
喬承陵緩緩擡眸,眼底寒霜凝結:“匈奴十萬鐵騎……破了白狼塞。”
雁辭手中藥碗一晃。
去年加急修建的白狼塞城牆足有三丈厚,怎會......
“不是強攻。”喬承陵突然冷笑,“信上說守将親自開的城門。”他起身時肩頭繃帶又滲出血,卻渾不在意地抓起狐裘披風:““備馬,即刻前往北疆。”
“承陵!”雁辭一把攥住他手腕,“白狼塞距離青河還有三百裡,青河有三十萬青乾軍駐守,又有大将軍劉世塵……”
“北疆大雪下了半月有餘,叔父帶領軍隊前往青河清掃道路,被匈奴活捉!”
雁辭腦中轟隆一聲。
劉世塵被俘的消息比白狼塞失守更令人心驚——那位鐵骨铮铮的鎮北大将軍,當年可是單槍匹馬從數萬敵軍中殺出來的悍将。
“不可能......”他下意識反駁,卻在看到喬承陵猩紅的眼尾時啞了聲。
少年太子攥着密信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将信紙甩給雁辭。
窗外北風卷着雪花撲打在窗棂上,屋内炭火“噼啪”爆出個火星。春妞落下的蘆花雞突然撲棱翅膀,在凝滞的空氣中不停劃出聲響。
“白狼塞守将徐岩。”喬承陵每個字都淬着冰,“以勞軍為名,在叔父酒中下藥。”
信上是徐岩與匈奴單于的往來密函,詳細記載了如何設計陷害劉世塵——先假傳軍令調走主力,再故意削弱城牆防禦,最後嫁禍給劉世塵。
作為交換,匈奴許諾攻下北疆後,封徐岩為北境王。
“徐岩……”雁辭咀嚼着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什麼,“他不是劉将軍最得意的弟子嗎?”
帳外風雪呼嘯,仿佛在回應這個疑問。
喬承陵四年前随叔父巡視邊關時,曾見過那個精瘦如鷹的年輕将領。當時徐岩單槍匹馬殺退了一隊匈奴斥候,叔父拍着那人的肩說“有我當年風範”。
“徐岩是叔父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孤兒。"喬承陵低笑一聲,突然将桌案上的蜜餞罐掃落在地。“十年師徒情分,就換來背後一刀。”
小六單膝跪地重重叩首:“殿下,徐岩降敵前……親手斬了十二名不肯開城的百夫長。”小六喉結滾動,“他們的首級……就挂在白狼塞箭樓上。”
四年前陪同太子巡視邊關時,那個跟在劉世塵身後腼腆斟酒的年輕将領——徐岩遞茶時連指尖都繃得發白,怎麼會……
喬承陵身形晃了晃。
雁辭一把扶住他後腰,卻摸到滿手黏膩——方才激烈情事中裂開的傷口,此刻正透過狐裘滲出溫熱。
“好……好得很……”太子低笑着抹了把臉,掌心鮮紅刺目。他忽地拽過雁辭腰封上系着的虎符,“即刻點兵!”
那是可以調動雲嶺郡駐軍的虎符!
“喬承陵!”雁辭劈手去奪,卻被反扣住命門按在牆上。少年太子眼底燒着瘋魔的火光,唇卻溫柔地貼上來。
一個混着血腥味的吻落在雁辭顫抖的眼角。
“亞父替我守好雲舒。”他指尖摩挲在雁辭的臉頰上,“若我回不來......”
雁辭突然暴起發難,一個利落的肘擊逼得喬承陵踉跄後退。
“你還是這樣,優柔寡斷。”
他的手肘還懸在半空,窗外突然傳來鐵甲碰撞的铿锵聲。三百精銳已将郡守府圍得水洩不通,玄鐵重靴碰撞的聲音陣陣傳來。
“陛下口谕!”
“太子喬承陵,即刻回京,不得延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