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雪花自九天之上紛揚飄落,好似無數輕盈的蝴蝶,悠悠然舞向人間,不過一夜的時間,便将上京城裝點成一片銀白。
陳夫人一襲深紫色錦袍,外罩同色狐裘披風,身姿袅袅,靜立在宣室殿外。
紛飛的雪花落在她的肩頭、發梢,她卻渾然不覺,隻是緊緊盯着宣室殿那扇緊閉的大門,眸中湧動着複雜難辨的情緒,有期待,有憂慮,更多的則是深深的不甘。
腳下的積雪已有寸許厚,她的鞋底漸漸被雪浸濕,寒意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可她仿若未覺。
在她身旁,一個身形單薄的小宮女抱着膳食盒,凍得瑟瑟發抖,卻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隻能時不時偷瞄一眼面色沉靜的陳夫人。
不知過了多久,宣室殿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身着華服的内侍王荀邁着細碎的步子走了出來。
他臉上挂着職業性的笑容,可那笑容卻未達眼底,透着幾分冷漠與疏離。
“陳夫人,陛下剛處理完政事,請随我進去吧。”王荀微微欠身。
說罷,他便擡手接過小宮女懷中的膳食盒,按照宮規,仔細地檢查起來,從盒中的菜肴到盛菜的器皿,無一遺漏,仔仔細細查看一番後,才微微點頭,示意陳夫人可以入内。
冬日的宮殿,暖閣内炭火熊熊,與宮外的寒冷做對比。
陳夫人手中還捧着一套新做的棉衣,針腳細密,布料柔軟,顯然是費了不少心思。
“陛下,”她輕聲喚道,語氣中帶着幾分冷淡,“妾新做了一套棉衣,想着天氣漸冷,便拿來給您試試。”
乾帝正伏案批閱奏折,聞言擡起頭,見是陳夫人,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愛妃辛苦了。”
陳夫人微微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親手服侍乾帝試穿棉衣,心中百感交集。
十六年了。
她本是富家千金小姐,從小沒有過過苦日子,從喬葉還是将軍的時候,她就一直陪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
父親喪盡家财支持他的大業,建立乾國。
她曾以為,自己會是他的唯一,會成為他唯一的皇後。可誰能想到,喬葉在她之前還有一個亡妻,還有一個五歲的長子喬承陵。
喬承陵占盡了嫡長賢,隻要他一日不死,喬衍就一日成不了太子。除非……喬葉将她封為皇後。可她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喬衍再過八個月就要娶親,到外地就藩了。
一但遠離政治中心,便徹底與那個位置無緣了。
若是前兩年她還有些競争的心思,可是這兩年太子逐漸長大,在朝中盡顯鋒芒,大權在握,不少将臣都臣服于此。她便歇了心思,一心想着讓兒子趕緊封王,帶着她到封地就藩。
喬葉看着她一副擰眉的模樣,握住她的手,忽然問道:“怎麼了芳若,你有心事?”
陳夫人搖了搖頭,勉強笑道:“臣妾一切都好,隻是擔心陛下操勞過度,傷了身子。”
喬葉今年已經四十有七了,在古代這已經算是一個很高的年齡了,老胳膊老腿的,本來天天精氣神就不足,最近沒了太子幫襯,政事再次壓在他的身上。
這兩天給他煩的上火,更是連飯都吃不下。
喬葉歎了口氣,對于這個跟了他十多年的糟糠妻子,他總有些覺着虧欠,他将對這個妻子所有的虧欠都彌補在了喬衍的身上。
不僅給他挑選的是整個國境内最富庶的封地,就連為他挑選的妻子都是上京頂好的女子。
喬承陵注重親情,往後喬衍到了封地做個潇灑親王,隻要不做出謀逆這等大事,一輩子也足以過的順風順水,逍遙快活。
伸手握住她的手:“這些年辛苦你了。”
陳夫人心中一顫,眼眶微微發紅。
她愛過這個男人,也曾為他付出一切。可如今,她對他的感情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消磨殆盡。她為他做棉衣,做他愛吃的菜,不過是一種習慣,一種責任。
“陛下言重了,”她低聲說道,“這些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喬葉沉默片刻,忽然說道:“衍兒再過幾個月就要去就藩了,你可有什麼打算?”
陳夫人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苦澀:“臣妾……隻希望衍兒能平安順遂,其他的,不敢奢求。”
喬葉點了點頭,好似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般,語氣中帶着幾分歉意:“芳若,朕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但有些事,朕也無能為力。”
陳夫人勉強笑了笑:“陛下不必如此,臣妾明白。”
兩人相對無言,寝宮内一時寂靜無聲。陳夫人看着乾帝,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無力感。
自己這一生,終究是無法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了。
喬葉看着窗外悠悠落下的鵝毛般飛雪,一陣寒意襲來,他攏了攏披風,喃喃低語。
“這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
喬承陵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忍不住感歎道,“雲嶺臨近百越之地,竟然也能下雪。”
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屋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雁辭與喬承陵相對而坐,中間擺着一副棋盤。黑白子交錯落下,棋局已至中盤,雙方勢均力敵。
雁辭執黑子,眉頭微皺,盯着棋盤沉思片刻,終于落下一子。目光也投向窗外,語氣中帶着幾分凝重。
“往年的雲嶺從不會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