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回來了。”
“叔叔……”
裴行硯碰了一鼻子灰。
還有一個人可以問。
他想起謝川說過的,跟他一樣同家裡出了櫃的哥哥,唐朔。
又是一天,裴行硯照舊來了青遠街,前幾日都是開車來的,今天獨自一人。他從下午等到了傍晚,現在華安附中也放了暑假,方才摁過門鈴,沒人開,說明唐朔還未回家。
下午還有太陽,這會兒黑壓壓的烏雲蓋住了天幕,厚重壓悶。
不一會兒,下起了雨。
沒處可躲,裴行硯想走,但又不甘心,打算再等半個小時。
天色薄暮,遠處撐傘走來一道修長人影。
裴行硯動了動麻木的腳,驚了唐朔一下。
他眯着眼看了看,發現這人很熟悉,在哪裡見過。
裴行硯開口:“你是唐朔。”
“……嗯。”
“你知道謝川去哪兒了嗎。”
哦,原來是他的男朋友。
唐朔傾了傾傘,為他避了部分雨,看着怪可憐的。
面對着如此希冀的目光,唐朔難得的不想說實話,沉默幾秒,他搖頭:“不知道,他七月四日一早就走了。”
他看見面前的人緊繃的肩頸一下洩了勁兒,臉色白得吓人,都怕等會兒一下暈過去。
唐朔心裡歎了下氣:“我隻知道他轉學了,被逼的。”
“如果後面我知道了消息,就告訴你。”
“……好。”裴行硯滿是水漬的手拿出手機,加了他微信,“謝謝。”
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唐朔走了幾步又回頭,深深地看了那淋得渾身濕透、孤寂背影一眼。
路人頻頻側目,那個大雨天不打傘的怪人,走走停停,停在了濰陽中學附近。
裴行硯望着學校,拿出手機在通訊錄找到一個名字,撥出去。
“秦老師,謝川轉學了對吧。”
其實這幾天他早就猜到了,家裡無人,消失得一幹二淨,除了留下的那句話,謝川是真沒打算告訴他實情。
他問了那麼多次,謝川一個字沒說。
秦瑛沉默了一下,回答的語氣有些落寞:“是……我勸過,沒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轉走,明明馬上高三了,明明他這學期提了這麼多分。”
裴行硯指節捏緊了手機邊緣,緩了口氣,繼續問:“能告訴我轉去了哪裡嗎?”
“……他家長要求了校方保密,我不能告訴你。”秦瑛歎氣,“你問誰,都沒用。”
她轉而又覺得奇怪,問:“你聯系不上他嗎?怎麼來問我。”
手機那邊隻有嘈雜的雨聲,再聽到回音時,她聽到那聲音在顫抖,“謝謝老師,我知道了。”
雨幕鋪天蓋地,猶如一張鉛灰色的網,沉沉的往下墜。
等,等你回來,但,要等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時間化作有形的、鋒利的絲線,割裂他的精神,他的思念,他的迷惘。
裴行硯最擔憂的,還是謝川的分離焦慮症,他離開了自己會痛苦,是真的,會反噬到身上的折磨。
活了十九年,最無助的時刻,全都給了謝川,他開始痛恨自己的無能,無奈,有些路,有些苦,明明要兩個人承受的,卻全都壓在了一個人身上。
因為謝川愛自己,可此時裴行硯卻有點恨他,恨他因為愛,舍不得把苦痛共享半分。
裴行硯回家了,進小區時,看門的保安見他渾身濕透,出來搭話:“哎喲,沒帶傘還走這麼慢,失魂落魄的,趕緊進去吧!”
裴行硯朝旁邊很輕地點了下頭,步伐依舊緩慢,又聽到那人說:“一個二個都怎麼回事,前幾天晚上聽到有個男生在院門口哭,也是你這副模樣。”
“這是吵架啦還是怎麼?”
因為謝川經常來,保安大叔都認識了,自然而然地談起。
“你說什麼?”裴行硯精神很低迷,但一下捕捉到關鍵詞,轉身急問,“是七月三日晚上嗎?!”
保安被他突然的反應吓了一跳,有點結巴:“對,對啊,就是經常跟你回家的那個男孩子嘛……”
裴行硯按捺住自己痛意蔓延的心,去監控室調了當天的視頻。
晚上八點五十分。
他看見謝川關上大門,走了幾步,看了看天空,随後蹲下,書包放在腳邊,臉埋在膝蓋裡,肩膀輕微聳動。
監控聽不見聲音,甚至看不太清臉,裴行硯眼眶通紅地盯着畫面,謝川哭了多久,他盯了多久。
裡面空調低冷,打濕的衣服讓他顫抖起來,嘴唇白得幾乎不見血色,唯一有點溫度的,是他滾滾落下的淚水。
之後的一段時間,裴行硯生了病,最開始一直咳嗽、頭痛,吃了點藥沒管,後面發燒到39度,躺床上什麼都幹不了。
蘇随明知道裴行硯心情不好,不喜人打擾,安慰了他幾句就沒騷擾他了。但近幾天,發的消息一條沒回,電話也打不通,後面直接關機了,吓得蘇随明趕緊飙車去他家。
客廳幹淨得跟沒人住似的,打開卧室門,他看見裴行硯白得跟鬼一樣的臉色,叫都叫不醒,吓得他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神經性的去探了下鼻息,結果被呼出的氣兒燙得一縮手。
他當即罵了起來:“握草裴行硯你他媽燒成這樣了是要去殉情啊!!”
帶去醫院,打電話把他媽叫了回來,一氣呵成。
在醫院躺了兩天,退燒後回家繼續躺。
尹韻端了杯熱水進來,輕手放在他床頭櫃上,看到兒子的精神面貌,忍不住歎了口氣,她已經知道了謝川的事,沉默之後搖頭歎息。
“喝點水,你嘴都幹起皮了。”
裴行硯目光從木镯上緩緩移開,端起水面無表情喝了兩口。
“養好病,沒什麼過不去的。”尹韻語氣隐着擔憂。
“媽,我沒事,隻是有點累。”
“嗯……”尹韻又說,“要不讓蘇随明跟着你一起去奶奶家玩一段時間,散散心?”
裴行硯輕輕搖頭,謝川說了讓他等,萬一走了錯過了怎麼辦。
尹韻待不了多久,公司一堆事等她決策。蘇随明在他病沒好前,都差住這裡了,變着法的拉裴行硯出去玩,不讓他一直待在卧室。
有時蘇随明就看見他捧着本相冊反複地看,看見他對着一個從未回應的聊天框天天發消息,滿屏的綠。
沒跟蘇随明出去的日子,裴行硯就整天整天地寫作業,寫完了學校布置的,又買新的習題冊和卷子,不給自己空閑。
再後面,他一個人走了一遍又一遍跟謝川經常散步的那條路,濰陽中學附近聚餐的燒烤攤,一個人經常去吃,偶爾跟着蘇随明。寫下兩人名字的海邊,他也去過一次,想找到那塊地方,卻怎麼也找不到确切的位置。
還有雁雲山半山腰的道觀,時代網吧,甚至是謝川救過他的巷子,很多一同去過的地方,裴行硯想謝川了就會去走走。
一步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