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手段。”溫行站在一邊,遍地屍體觸目驚心,這會兒終于有人來處理。屍體和斷肢被人拖出去,也有灑掃的奴仆和軍士,将地上的血迹一點點刮去。
“他們不知道自己被自己人殺掉。”李廓面無表情,“他們會以為是你,希言。”
“這下,魏博徹底和長安再無議和機會。”溫行冷笑,“同時,你還幫助羅敬暄去除了可以威脅到自己的勢力,因為這些兵士能左右節度使廢立,是卧榻之側的隐患。”
“其實羅瑰本意是讓你來剿除的,奈何朝廷發不起兵,一千人來魏博不就是肉包子打狗麼。”
“你們估計想發兵很久了。”溫行道,“這次和李戎拓裡應外合,勝過之前孤軍深入,什麼都做不成,又被反殺。”
可隻有一點溫行不明白。
“你大費周章要我來,究竟有什麼意圖?”
此時羅敬暄不在,往節府議事去了,此處隻剩知根知底的三人,李廓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希言,你沒有選擇,長安你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你一個人又做得了什麼?況且,你以為是我在攪弄風雲?不是的,羅瑰想要歸附,是因為他本身就很任性,他不知道魏博割據一方不是因為節度使想割據——而是因為魏博六州的百姓,他們不想回歸,更不願聽命于一個予取予求的皇帝。他們要提起自己的刀,決定自己的命,不為臣服隻為反抗。希言,你在雲端久了,不知道很多人其實并不會因為你的想法而改變。”
檐下簌簌落雪,蕭遙回過身來,“那你要怎麼處理我和城外的平戎軍?”
“唔,平戎軍?你不會覺得權随珠會一直傻愣在原地等你們吧?哈哈哈,蕭遙,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看,她叔叔在長安沒有消息,而你們在魏博生死難料。如果你們安全,她留下沒任何好處,如果你們不安全,她以卵擊石也不需要留下——她早就走了。”
溫行沒有被這點挑撥離間左右,“她留下力量,比死守在這裡有好處,況且,我來之時就已經說過,如若我們白日還沒出城,就率領大軍立刻開拔。看來,她已經走了。”
“溫相,你這是主動去了保護?!”蕭遙不解,“那你和我一起是因為……”
“抱歉,蕭長遐,我又騙了你。”溫行雙手疊在身前。
如果蕭遙和權随珠在,那麼撤退必然無法快速進行。權随珠更果斷,也更明白保留一部分人的重要性。
隻要有人在,機會就在。
蕭遙投鼠忌器,頗多顧慮,決計無法抛下溫行,所以……
蕭遙深感無力。
兵馬掌握在手裡的時候,他尚且能指揮若定,可是現在他如同拔了牙的老虎,斷了翅膀的鷹,怎麼解釋怎麼說,都極其蒼白無力。
那這一招是金蟬脫殼?溫行保障了所有的力量,隻為了讓自己和蕭遙聽一夜的慘叫鍛煉心神?不應該吧?接下來溫行又有什麼決斷呢?蕭遙不知不覺,已經唯溫行馬首是瞻,似乎那人有錦囊妙計,能在山窮水盡的時候突然來個柳暗花明。
應該……應該有辦法的吧,他們能一起出去的吧!
“李廓,我答應你,跟你一起往河北軍鎮。”
蕭遙如遭晴天霹靂,“溫相!”
“好啊。”李廓掀簾而入,“希言,能跟我說話的人,也就隻有你了。”
“但我隻有一個條件。”
“你随意。”
“讓蕭長遐走,隻有這一個。”
李廓爽朗大笑,“可以啊,我沒什麼的,隻要你能留下,蕭遙去哪兒都沒所謂。”
溫行後退數步,“我還有點話要跟他說,李廓,等說完了,我就去魏博節府大堂,聽你們差遣。”
李廓收回了自己往前伸的手,抱着暖爐,心曠神怡,“好,那你們聊,我去大堂議事了。”
蕭遙實在不理解,為什麼溫行出使魏博,來這麼一遭,結果什麼都沒做成,把自己搭進去。他們這麼做有什麼意義麼?難不成李廓已經瘋狂到為了拉溫行下水,營造了這麼大的一個局?
他一步一停,心下無限悲痛,最終走到溫行身前三步的時候,雙腿乏力跪了下去。他是真的倦了,一晚上沒睡覺,又連日疲憊,身心高度受創,自己無能為力,溫蘭殊生死未蔔,他真的好累,恨不得能和院子裡的屍體一樣,什麼也不管,一死了之。
此時,溫行撫了撫他的頭頂,耳提面命。
“不必氣餒,我們沒有敗。他剛剛說,割據乃百姓願意為之,實在大謬。”
“溫相……”
“沒有誰願意打仗,不得已而為之罷了。想打仗的人隻有一種可能,因為死的不是他。他們發動内亂,剿除不利于羅敬暄的兵士,是否也忽視了這些兵士親眷們的反抗呢?”
這句話引得蕭遙渾身一激靈!
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魏博成為亂世逐鹿的戰場,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征戰殺伐為他人做嫁衣裳。
“六州同氣連枝,如果新上任節度使是一個黨同伐異不惜血洗州城之人,那麼節度使就該做好準備,迎接受害者親人的反撲。”溫行并未被眼前的危險打倒,反倒是盡全力抓住一絲希望與可能,“蕭長遐,功成不必在我,隻要你們還在,大周就在,社稷江山就在。”
“他們自廢武功,又飲鸩止渴。”蕭遙揩去淚水,“我馬上就走,我會找到子馥,也會救您出來!”
溫行目光堅定,“走吧,如果長安回不去,就去晉陽。”他望了眼看不見的晉陽城,又從腰間解下自己的魚袋印信,“你拿這個作為見證,到時候,晉陽刺史會允你入城。殊兒……我現在見不到他,希望你照顧好他。”
蕭遙猛地點頭,又帶着哭腔,“我會的!”
過午,蕭遙準備好一切,騎馬出城。溫行和李廓站在城樓那裡,望着蕭遙離去的背影。寒光積雪,孤光自照,青松翠柏,前路掩映在一片雲霧中不大分明。
“上次,還是在成都。”李廓負手而立,“沒想到這次能在魏州相見。走,要去看看麼,銅雀遺迹,這兒曾經是曹魏故都,說起來,咱們要是有機會去江甯的話,那算是把三國的都城都逛遍了呢。”
溫行保持了一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