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旁觀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為之動容。
或許呢,或許是真的呢?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汝輩。”溫行喃喃道,“那你是什麼時候對殊兒動心的?若你恨我,按理來說,應該恨屋及烏才對。”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把溫蘭殊和溫行區别來看,隻知道那天的青團很好吃,他明明打翻了爐鼎,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他好向往溫蘭殊所說的光芒萬丈的日子,不用躲躲藏藏,隐姓埋名,他怕被人發現父親是宇文懷智,是跟随蜀王謀逆的人。
直到他成為蕭遙,他才敢靠近溫蘭殊。
那種炙熱,光明,包容……蕭遙這輩子都沒得到過,無比向往,無比眷戀,這樣一個高如雲端明月的人,喜歡不需要任何理由吧?
因為那人是溫蘭殊,世上獨一無二的溫蘭殊。
“他很好,待我很好。況且,真正害死父親的始作俑者,是蜀王。若不是蜀王謀逆,父親也不會被殃及,處在您那個位置,無論是誰,都會那麼做的。我隻是有些遷怒,現如今聽您一說,終于能夠放下,不再介懷了。”蕭遙昂起頭來深深呼吸,壓在肩頭多少年的重擔放了下來,他能去下面具,與溫蘭殊交心。
他最真實的一面,溫蘭殊已經見過了。
他的迷茫、畏懼,鮮血淋漓的過往,溫蘭殊都已經知曉了,甚至還原諒了他犯下的罪過。
一切就這麼抵消,他們站在了新的起始,準備好面對接下來的風風雨雨了。
兩個人聊了會兒,天色已晚,蕭遙告辭,去後院找溫蘭殊,溫行颔首,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堂下。
時節漸漸冷了下來,堂前蜀葵花已落,臘梅未開,正是金菊的時節。他咳了兩聲,剛好雪梨也煮好了,倚窗遠望,舊事浮上心頭。
對蕭遙自然隐匿了一部分事實,一部分和蕭遙無關的、近乎瘋狂的事實。
沒有人想到,他能那麼果斷反殺李廓,畢竟在旁人看來,他是李廓最“信賴”的行軍司馬。
平蜀慶功宴的前一天,李廓喝醉了,在他面前,酩酊大醉,問他想不想要江山?
溫行沒說話。
李廓趁着喝醉,有些沒規矩,什麼話都往外說。他說能比皇帝更大方,讓溫行做明堂一人之下的宰相!做官不就為了這個麼,難不成真要忠君不二從一而終連死都不怕嗎!
良久,蓦然湊近,“得天下,我與你,一人一半,如何?”
說起來二人初見的場景也極其荒謬,溫行中了進士,策馬遊街,殘霞滿天,橘紅輝光漫照着整片大地,依次可見層城迢遞,飛檐雕甍,朱門绮戶,絲竹管弦。
彼時溫行剛娶妻,人生正得意,無意間回眸,正好對上了陽台上左抱娈童右擁嬌娃的李廓。
風流俊賞,多情善睐。
李廓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溫行也不在意。他與雲暮蟬新婚燕爾,又是青雲直上,這人不過是個過客而已。
他沒想到他們的糾葛會那樣深,深到可以成為李暐安插的心腹棋子。
李廓與溫行這等朝廷官員交往甚密早已犯了大忌,反迹昭彰。溫行剛正不阿,數次無視,最終打算發揮自己忠臣的力量,向皇帝闡明要害。
皇帝李暐早就對弟弟李廓的态度耐人尋味,明知弟弟有反心卻不為所動,因李廓封号也是蜀王,下令由其平定蜀中内亂,讓人懷疑是将欲取之、必先與之——要李廓多行不義必自斃。
李暐有足夠的力量反制,正統之下,群臣歸順,李廓若是要反,必死無疑,如果不反,也務必處理——這是溫行勸谏李暐的谏言。
入蜀是早已定好的死局。
天府之國,群山環繞,亂世割據稱雄,成王朝基業,在溫行看來,卻是處理李廓最好的囚籠。
他連怎麼處理掉李廓都想好了,第二天慶功宴,溫行敬了蜀王一杯酒,蜀王喝完後,忽然大聲狂笑,“希言,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受你敬酒,我怎麼能不喝下去呢?”
頃刻,李廓以一種絕望又憤恨的姿态頹喪地刀落在地,臉上沒有驚訝,像是早早預知此事。
“溫希言,你欠我一條命……”
嘔出來的鮮血澆紅了半張臉,藥效發作很快,不過一會兒,蜀王咽了氣,四周惶惶不安,等待溫行的命令。
溫行不為所動,在他眼裡不管李暐還是李廓,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無情的人,他也并非甘願被利用,而是早已看破,對帝王不抱幻想。他一身绯袍背光而立,面向堂下不知所措的兵士和朝廷将領,仿佛看到了不願為蜀王野心陪葬的蜀地衆生。
“蜀王李廓意欲謀反,現已被誅殺。剩下的,有誰要追随,死路一條。”溫行坦然起身,“主帥已經伏誅,其他的人若心向朝廷,我會盡力保全。
蜀王之亂,自此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