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長子,不能違逆父親,而盧臻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威,自小對他嚴加管教,久而久之,他對于母親的瘋狂和父親的權威也日漸麻木,隻能在每次母親癔症發作的時候,習慣地找清虛觀的道士來作法。
“我的睿兒死了!”
“夫人!您喝口藥吧!”
“睿兒,你怎麼不把娘帶走啊,他們都看不起娘……隻有你,隻有你聽話……”盧夫人或許是鬧累了,喘了幾口氣,額頭沁出汗,頭發也碰亂不堪,她在門口看不見盧臻,那個指責她妒忌過重又常年沉默的夫君,也看不見老成持重的長子。隻能抱着被子和枕頭久久哭泣,哭到最後嗓子也啞了。
前院布置得差不多,比丘道士齊齊就位,誦經念咒的聲音此起彼伏。
又有金鑼轟鳴,經幡飄動,帶起垂下的風鈴,木魚聲聽得讓人昏昏欲睡。
道場不僅有法師,還有道士——一排比丘,一排道士,香煙袅袅,燈燭高照,長長的貢桌上擺滿了祭品和符水。
亂糟糟的惹人心煩,盧英時靠着廊柱,輕蔑一笑。
這些人壞事做盡,又祈禱神明保佑?神明若真有眼,就應該把他們所有人都殛了!
“我看見睿郎了!”堂下的盧夫人被丫鬟仆役圍着,大喊道,“兒啊,兒,讓娘看看你!”
周圍人大駭,場面一時混亂無比,原本雙手合十祈禱的奴婢簇到一起,嗓子都要吼嘶啞了,紛紛喊着“别過來”。
也隻有院子中央的比丘和道士依舊鎮定,對着妖邪唾了一口符水,又用寶劍刺往盧夫人迎接的方向。
“夫人退下!那是妖邪!”
“他是我兒子,怎麼會是妖邪!”
奴婢們吓得當即四散,盧臻也坐不住了,把盧夫人拉去了後院有明燈的地方,唯有盧彥則,依舊站在庭院中,偏頭剛好看到了桀骜不馴的盧英時。
“阿時……”那一瞬間,盧彥則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盧英時怒目直視着盧彥則,凄然一笑,與此同時,道人噴出一團火焰,照亮了盧英時的面孔,淚水自他臉頰滑落,還反着火光。
一場鬧劇結束後,盧彥則又敲了敲盧英時的門,出人意料,盧英時還沒讓他等多久就開了門。
“有事就問吧,我覺得你肯定很好奇。”盧英時也懶得招待盧彥則,自顧自坐在一邊,桌面上隻有自己的茶杯。
“你是故意的?你難道會一些比較奇怪的法術?”
盧英時噗嗤一笑,“我有那麼厲害?心裡有鬼罷了。世上要真有鬼神報應,盧家第一個家破人亡,我是不信什麼報應的。”
盧彥則坐在盧英時對面,“所以你不怕鬼?”
“是。活着都玩不過我,死了有什麼好怕?有時候,人比鬼更可怕,更讓我惡心。”盧英時透過盧彥則的面孔,卻不像在看盧彥則。
“睿郎當年因打馬球而死。他馬镫上的皮鎖扣松了,整個人瞬間失去重心,從高頭大馬上掉了下來,頭着地,當場斃命,甚至頭也被落下的馬蹄重重踏碎。他的死法,和月娘……也就是你母親,極為相似,而且,也是在你母親逝世的那一天。”
盧英時拊掌,“我的好大哥,你終于明白了,我其實一直都想告訴你,隻不過,挑個合适的時機太難了。”
“包括這次,你也是故意裝神弄鬼,讓金钿害怕,然後在我面前露怯,引起我的好奇?”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我娘的忌日,除了我和金钿記得,你們有誰還記得嗎!”盧英時怒拍桌案,“對你們這些世族聯姻的高貴血脈而言,我母親不過是賤得不能再賤的草芥,而草芥妄想在這個家得到一席之地,就應該被誅殺,我說得對不對?”
“阿時……”
“而我要不是因為家裡隻剩下兩個男丁,也會被你毫無疑問地揭露給衆人,然後處以極刑,對吧?”
世族總要多幾個孩子,然後多點兒保障,盧英時是這麼想的。
可盧彥則不這麼想。
“你想讓我們在祭祀睿郎的時候,也分點香火給你母親,對麼?”盧彥則的聲音忽然溫柔了下來。
“你們祭祀的香火和祭品,在我看來,都是給我母親的。”盧英時冷漠道,又回過頭去,“你走吧,我今天想一個人靜靜。至于你,想報官的話,都無所謂,這件事說出來,真是痛快。”
“我不會說的。”盧彥則哽噎道。
“為什麼,為了你家族的未來,因為我這麼點兒才能,還有用武之地?”
盧彥則沉吟良久,沒說出話來。
“我倒甯願你不待見我,而不是笑嘻嘻像個笑面虎。”盧英時側臉看他。
事實上盧英時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那麼暴戾,又做了可以說十惡不赦的錯事,為什麼盧彥則總是笑臉對他,無論他多嫌棄,都會迎上來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他甯願盧彥則讨厭他,像盧睿範那樣,至少他的出逃,還有成功的幾率。
可現在呢,為什麼會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