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洄:“……”
裴洄那一瞬間把自己被金吾衛抓到然後進牢獄然後被家裡人救出、在祠堂罰跪、跟母親寫檢讨、被小舅指指點點的過程都想好了,原本以為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結果現在是俠以武犯禁?
“啊啊啊盧英時我恨死你了!”裴洄龇牙咧嘴,怒吼的聲音壓低,聽起來像是貓哈氣,“你就是拉個了墊背的是吧?我就知道你有好事肯定不叫我!”
盧英時噗嗤一笑。
“不是吧危急關頭你還敢笑?”裴洄伸手越過盧英時,戳了戳鐘少韫,“這位仁兄,你還好咩?還能說話不?你是為什麼,要敲登聞鼓啊?聽說你是太學的,太學跟你一起聲讨的人多嗎?怎麼隻抓了你一個啊。”
鐘少韫不出聲,低垂的眼睫微微晃動,盧英時知道他是醒了,“你别驚擾人家。人家要告的渭南令,就是你爹和韓相的人。”
裴洄:“啊?這……”
裴洄心想這下徹底完了,被老爹知道自己救了一個犯人就算了,結果還特麼是指明了要告自己的犯人。
“我小舅也來了,你說他會不會一網打盡啊?我有點懷疑。”裴洄尴尬一笑,緊接着盧英時的笑容凝滞了下去。
“你……你告訴你小舅做什麼!”盧英時一擰裴洄的胳膊,“誰讓你告訴你小舅的!完蛋,我就不該帶你出來!”
裴洄也有點委屈了,“我哪裡知道你是來做這個的嘛。而且你不覺得我對你很講義氣嗎,你說要出來幹大事,幹成了就是傳奇,幹不成屍首分離,我還是跟你出來了呀。”
盧英時:“……”
其實盧英時就是想吓唬裴洄來着,誰想到這孩子屁颠屁颠跟上,還捧着把古雪刀愛不釋手。
“你這嘴沒把門的,以後我做大事再也不找你了。”盧英時抱着雙臂,解下腰間的紋銀水壺給了一旁的鐘少韫,“喝點水吧。”
“你是盧将軍的……弟弟?”鐘少韫終于開了口。
“對,我叫盧英時。你怎麼認出我來的?”盧英時心想我跟你也沒見過啊,你咋知道我是誰?
鐘少韫垂着的雙眸了無生機,無力接過水壺,昂頭快飲,甘泉水自嘴角流下,沾濕衣襟,差不多要喝完了,他用袖口一抹,把水壺還給盧英時,“我見過你們很多人,可你們沒見過我。”
裴洄和盧英時這下傻眼了,“哦……這樣啊。”
說起來前後矛盾,不過這種情況也很常見。盧英時和裴洄二人,都是世家子,雖說各有各的酸甜苦辣,但至少在平頭百姓眼裡,已經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了,他們有多耀眼,自己不知道,因為周圍都是這樣的人。
片刻後,街衢盡頭出現一列衛兵,盧英時聽盧彥則說起過,晚上禁軍會換防,算了算時辰,差不多也該到了。
一列衛兵昂首闊步,手持比人還高的長槊,裴洄總覺得掄下來自己腦袋能搬家,緊緊依靠着盧英時不敢說話。盧英時也不敢出聲,心髒狂跳,眼皮也在跳,盡管如此還是下意識攏着裴洄的肩膀。
鐘少韫擡頭眯着眼看了下,就又垂下了頭,他是真的沒力氣了,渾身散架似的,像千萬把鋼針刺入肌膚,又像鋼刀剔骨,深入骨髓的痛已經讓他麻木,每呼吸一次就能讓這痛楚驟然擴散,擴散到難以忍受的地步,裂口結痂的結痂,發膿的發膿,因為長久在陰濕牢獄的緣故,上面還有蛆蟲。
好疼,鐘少韫想。
盧英時眼看來人穿着明光铠,頭戴兜鍪,一時間因為陰影看不出所以然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已經想好接下來攬下全部罪責,不能讓裴洄遭殃,故而挺身而出,擋在鐘少韫和裴洄身前,“有什麼就找我,是我做……”
執着火炬的武衛走進,朦胧火光映照在二人之間,原本凜冽的月光頓時被渲染成一片橘黃,散發出陣陣溫暖,而對方的臉也變得分明起來。
漆黑眸底流動着輝光,潮氣在眼角氤氲開來,盧英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在兄長眼裡看到一絲脆弱和欣喜,盧彥則是從來不會暴露自己感情的,笑容向來是武器和僞裝,難道真正的喜悅總是這種潤物無聲般的隐忍,讓人難以體會到?
“跟我回家。”盧彥則冷冷道。
這句話半帶着威脅,盧英時知道自己無法違抗對方的意思,卻又因為來者是盧彥則而長舒一口氣——賭赢了,今夜換防還是按照之前的排班,并沒有因故換成韓相那邊的人。
同時他回過頭喊裴洄,“阿洄,走吧。”
果然是自己癡心妄想,盧彥則這種人會有感情嗎?隻不過是覺得弟弟脫離掌控,需要加緊控制罷了,就像馬籠頭和馬鞍,時間一長,總得緊一緊,不能信馬由缰,取下羁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