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真是有病。
“您不覺得在暴雨的天氣反而更能體現山水的妙趣麼?試想一下,衆人都窩在家裡,昆明池隻有你我二人,那豈不是證明,昆明池的勝景隻有你我能體會,隻屬于你我二人嗎!”
艄夫心想我不覺得,“公子,就到這兒吧。”
溫蘭殊才不願就這樣放棄,于是把草稿收回随身帶的挎包裡,塞進小幾下,“這樣吧,我來撐!”
于是二人地位倒轉,溫蘭殊穿上了艄夫的蓑衣和鬥笠,站在船頭,将長篙一下子插進湖水中,碰到湖底後往後一摁,船當即像烏龜一樣往前挪了挪。
緊接着溫蘭殊有模有樣,把長篙拔出來,又重複這樣的動作。
一邊重複一遍唱着:
“願乘長風,破萬裡浪!”
金吾衛去找溫蘭殊的時候,這公子正好在船邊嘻嘻哈哈大喊大鬧,一會兒唱“願乘長風,破萬裡浪”,一會兒唱“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鲸”,一艘小小的烏篷船硬是開出了艨艟的氣概,導緻他們反複确認,哦,那個在雨裡撒潑的确實就是皇帝點名要進宮的溫蘭殊。
面對這種情況下被發現的溫蘭殊依舊波瀾不驚,“陛下叫我?什麼事啊。”
金吾衛面面相觑。
溫蘭殊身上差不多濕透了,頭發打成一绺一绺的貼在臉側。整張臉被雨水濯洗過,顯得更加白皙,明眸皓齒,顧盼神飛,一看精神就很好,不像他們,下雨天匆忙出勤衣服濕透早就想罵娘了。
這會兒待在屋棚下,溫蘭殊終于能去掉蓑衣。他一身鵝黃色的圓領袍,前襟繡有蘭花紋樣,原本就淡的顔色配上這超逸出塵的紋樣,越發顯得高蹈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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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蘭殊終于到了乾極殿,他在偏殿換了身衣服,又擦幹頭發,面聖總要儀容端莊,于是洗了把臉,把一些泥點子都洗掉了。
艄夫要是還在肯定會驚訝,剛剛溫蘭殊像山裡跑出來的猴子,現在打扮打扮,還真像個世家公子,這叫什麼,人靠衣裝馬靠鞍啊。
入宮後,皇帝正襟危坐,看溫蘭殊煞有介事,等婢女宦官退下,竟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小殊,你是楚狂人麼?在船上大喊大叫的。”李昇轉念一想,楚狂人的典故是譏諷當朝之人怠政的,因此自嘲地接了下去,生怕溫蘭殊誠惶誠恐不敢回話,“不過,朕也确實經得起那句‘今之從政者殆而’。”
溫蘭殊根本沒想那麼多,“陛下這是說什麼呢。不過是最近下雨,家中大人不許出去,我憋都要憋死了,要不是您召父親入宮,我隻怕還在昆明池呢。”
皇帝眸色一變,“我還是喜歡你叫我阿昇。”
溫蘭殊施施然走上前,在皇帝桌案旁坐下,剔着銀燈,“找我什麼事?單純因為睡不着?”
皇帝握着溫蘭殊如玉一般養尊處優的手,“嗯,我睡不着。這暴雨一直下,該下罪己诏了呢。”說着,就把桌案推開,頭側枕在溫蘭殊踞坐的大腿上,“你以前都是這樣的,我睡不着就來給我唱歌。”
“陛下,我今年都二十三了,您虛歲也……”
“不要!”皇帝語氣激動,“你一直都是……都是小殊。”
溫行性子溫吞,他常年在父親教導下如出一轍,面對李昇的無理要求也隻能順從,包括都十八歲了還要一起睡。
“君臣有别,禦史台又該說閑話了。”溫蘭殊實在無奈,指腹輕輕拂過李昇的鬓角。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經曆了什麼!要不是你,朕早被蜀中那群匪盜砍成泥了!沒有人會保護我,小殊,隻有你,隻有你會一直保護我。”李昇抱緊了溫蘭殊的腰,“現在他們都說朕不是好皇帝,怎麼辦啊小殊?朕從生下來起,就沒人教朕怎麼做皇帝……”
他頭靠在溫蘭殊的小腹那裡,索取着溫蘭殊身上的淡淡蘭花香,隻有這種香氣能讓他暫時安定下來。
安置完李昇後,溫蘭殊翻閱着李昇遲遲不敢下朱批禦筆的文牒,不由得歎了口氣。
天下四分五裂,河北割據,蜀中動亂頻仍,中原烽火連天。他隻能待在京師,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做,因為皇帝不允許他離開京師,要時時刻刻見到他。
他出于好奇,打開文牒看了看。上面是京兆尹送來的,大緻是說今年霖雨連連,恐會歉收,并将大緻的田畝數估算了下,如實呈報皇帝。
這沒什麼奇怪的,大周慣例如此。然而這封文牒下面的渭南縣令的文辭裡,卻是另一種景象——渭南縣令說,并沒有莊稼損失。
這就奇了怪了,溫蘭殊好奇心頓起,難道說國師這麼厲害,隻下在京兆這一帶,渭南沒下?兩地距離沒有多遠啊。
隻是這樣一來,一個不小心,溫蘭殊的手指就碰到了一旁存放朱砂的小碟。
此刻殿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陛下,臣有要事相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