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複病區A區的管理很嚴格，畢竟這裡的病人身體都很虛弱，經不起任何病毒細菌的折騰，所以蘇陽和肖雨在進入病房前都被當班的護士帶去換上了專門的防護服。這種防護服倒不至于像疫情時候穿的那種嚴實得連上廁所都費勁，但是也沒好到哪兒去，稍一出汗，蘇陽就覺得那層不大透氣得防護服都貼在了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她悄悄看肖雨，不知道她每次都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大概因為躺在那裡的是自己的親弟弟，是親人的緣故吧？蘇陽想。

至于肖雨爸媽老兩口五十多歲還生兒子這件事，蘇陽也決定暫時抛在腦後。死者為大，他們生前做過什麼早已經化作了雲煙，何況那還是人家的家事。隻是可憐了肖雨，還要面對這樣的局面。

因為是專業的康複機構，負責這個病房的護士的态度雖然算不上十分好，但業務還是很熟練的。确認是家屬探視之後，她一邊熟練地将蓋在小男孩兒身上的薄被掀起，一邊說着：“他今天的狀況還好，如果要替他按摩腿部的話，時間可以久一些。”

蘇陽之前看到小男孩兒露在薄被上面光溜溜的肩膀，便知道他上身是赤.裸的，但是在薄被掀起，突然看到他毫無遮蔽的下半身的時候，還是被吓了一大跳。誰能想到他連條内褲都沒穿呢？

其實這也怨不得醫院，肖雨的弟弟就是按照特級護理被對待的。所謂特級護理，就是病人沒有任何自主行動能力，處于病情多變，随時都可能生命垂危的狀況。病人赤.裸着，也是方便醫護人員随時采取救治措施。難道人都在鬼門關上了，還要忙着替他扒衣服，然後再進行搶救？那隻會耽誤寶貴的搶救時間。而且啊，說句不中聽的，人一旦到了這個地步，躺在那裡，和一扇豬肉也沒多大區别了。成年人躺在這兒，都談不上自尊心呢，何況是一個小孩子。

蘇陽不是故意把肖雨的弟弟想象成一扇豬肉的，人家醫院的規矩她也沒有質疑的資格，但是讓她始終直視男人的下半身，恕她真做不到。七八歲的男人，那也是男人啊。

蘇陽于是迅速地把目光轉走，同時心裡想着，待會蕭老師不會就這麼給這小孩兒按摩腿部吧？

據說長久卧床的病人需要時不時地按摩渾身的肌肉，尤其是腿部的，否則特别容易形成血栓。一旦形成血栓，是可能要命的，這事兒馬虎不得。蘇陽于是想着一會兒去護士站問問能不能雇到靠譜的護工，先把肖雨從這件事上解放出來，再說别的。

“請護工”這三字還沒在蘇陽的腦袋裡轉滿一圈呢，她陡然聽到身旁“嘔”的一聲，然後看到肖雨捂着嘴沖了出去。蘇陽趕忙跟了出去，發現肖雨已經沖到走廊裡，扶着牆，發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你怎麼了？”蘇陽吓了一跳，慌忙輕拍着她的後背，心裡想到的則是不會是燒烤店的肉有問題吧？要是真給肖雨吃壞了肚子，信不信她回頭就讓老闆哭？

肖雨其實什麼都沒嘔出來，胃裡翻江倒海的很難受，腦門上也浮上了一層冷汗。“我沒事。”她竭力地朝蘇陽笑笑，怕蘇陽擔心。

蘇陽就知道她在逞強，扶着她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看她仰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得厲害，更擔心了：“一會兒咱們去檢查一下。”樓下就是胃腸科，不給肖雨檢查一下，蘇陽不踏實。

“真的沒事兒，”肖雨努力地說服蘇陽，“大晚上的，折騰什麼啊？”

蘇陽不願與她争辯，起身去護士站詢問有沒有能入口的溫水。護士站這會兒的當班護士好心地用紙杯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了蘇陽。蘇陽連忙接過，謝了她。

那姐們兒估計之前在婦産科待過的，看到肖雨的樣子，就被勾起了職業記憶也沒準，就随口問了一句：“是不是懷孕了不舒服啊？特殊時期就别來這種地方了。”

蘇陽：“……”

差點兒連水帶杯一起摔地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恰好一位年長些的護士經過，剛忙制止了小護士：“你是不是虎啊！趕緊幹活去！”

年長的護士帽子上有一道深色的斜杠，蘇陽猜她應該是護士長之類的。她也覺得之前那姐們兒太虎了，可人家好心給倒了溫水，蘇陽不好說什麼，朝年長護士微微颔首，便折回去給肖雨喂水喝。

其實肖雨坐的長椅距離護士站不算遠，晚上走廊裡清靜，那邊的對話她都聽到了。

蘇陽想喂她喝水，肖雨搖了搖頭，接過自己喝了一口。溫水下肚，便不像之前那麼難受了，肖雨：“我沒懷孕。”

蘇陽“啊？”了一聲，對上的是肖雨沒有表情的臉，她真的是在很認真地說明這件事。

“我知道啊，”蘇陽一拍腦門，“嗐！你想哪兒去了？”

她壓低聲音：“那人瞎說的，你怎麼還當真了？”

我怕你當真。肖雨在心裡回答道。

她用手指撫摸着紙杯壁，水溫隔着紙杯傳到指腹，很真實的溫度，就像蘇陽的體溫一樣真實。是的，蘇陽現在就在她的身邊，陪着她來到醫院看她的弟弟……一個星期之前的肖雨，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人生會經曆這一幕。曾經的她多麼想讓人以為她與王闖的關系有多麼暧昧，現在的她就多麼想向蘇陽澄清她的清白。

這個苗頭很不好。意味着，她已經開始害怕失去蘇陽了。

夜色漸深，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夜的懷抱。

這裡是醫院，和千米開外熱鬧的商業街是全然不同的風格。護士站裡的值班護士忙完了工作，已經有人耷拉着腦袋打瞌睡。頭頂上的燈光白慘慘的，寂靜得羅針可聞的走廊一頭連着黑漆漆的大廳，另一頭連着肖雨弟弟的病房，那裡也是黑的。這樣的環境，讓人沒法不覺得壓抑。

肖雨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就要往病房的方向走。

被蘇陽拉住：“你幹什麼去？”

肖雨：“我得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