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王姬。肅雍公主。太女殿下。天子。
都是我,文懋卿。
我并不是一個聖人,所以我小時候會哭、會笑、會生氣、會使壞,可是後來去了柔然,我不敢哭、不敢笑、不敢生氣,隻能默默使壞。
再後來我回到上元,遇到許多人,也教會我許多事,教會我不僅僅是文懋卿,也是華朝的王姬,教會我什麼是正直平等公平,教會我什麼是國家、民族,教會我什麼是信仰、百姓。
我想我一共長大了三次。
第一次是從柔然回來。
一開始我總是在讨好天子,也就是我的父王。我深谙生存之道,有權力才有性命,隻有令他滿意了,我才能活,我才能不被欺負。
可是我不能用别人的性命去讨好他。人這一生很長,很有趣,雖然會有很多困難,但是不管怎麼樣,都能克服的。隻要活着,隻要活着,就會有一切。
性命是第一重要的事。不是貴族的性命,不是強者的性命,是每個人的性命,都同樣重要。
第二次是從月氏回來。
我曾在柔然為奴為質,我有些避諱回憶這點,因為那是一場噩夢。可就是因為這場噩夢,我開始幻想書中所說的大同世界——如果大家都是一樣的就好了,如果人人友愛和睦就好了,如果每一條政策都是維護百姓的利益就好了。
就因為這點思想的種子,我和季臻莫名成為了知己。一對互相算計、互相懷疑的知己。
後來是我先變了。月氏新政将我的幻想粉碎地一幹二淨,連同我夢中的大同世界。也許是我想要的東西太多、太空,是我想走的步子太快、太大,總之,我不再寄希望于美好的夢想,我要走一條自己的路。
第三次是謝遂南死後。
依附強權者,必被權力所吞;依附錢财者,必被利益所噬。可無牽無挂、以衆生為己任者,又怎麼會被權力和利益一同吞噬呢?
那些祖宗之法、世家之路、天子之道,那些舊人編織的規則,一定是對的嗎?如果是對的,謝遂南怎麼會死呢?百姓怎麼會居無定所、食不果腹呢?
不對,他們不對,天子不一定對,父親也不一定對,我也不一定對。對錯,隻在事實之間。
因為這三次長大,我似乎走上了一條不為父王所容,與許多人相争的路。我總是會想到多年前多闊霍問我:“與自己的親人、朋友刀劍相向,與自己的意願、願望背道而馳,得到一切,失去一切,你真的要繼續嗎?”
我要繼續,我一直不曾停下。我害怕晚一步會滿盤皆輸,我害怕看見那些我身邊的人再次落入叫人不安的境地,我害怕血腥暴露在我面前。
繼任天子後,我的朋友們為我設宴。姜女史和瑾、墨三個人操辦了很久,人還沒來齊,桌上隻坐着我們幾個女孩子。
沅芷扯着我的左手袖子悄悄問:“長姐,你這樣逾矩,會不會被谏官罵呀?”
簡舒姐姐也學着她的樣子從我的右邊俯身過來小聲說:“你長姐是天子,你舒姐姐是太後,想罵就罵吧,還能真掉肉不成?”
“誰敢罵長姐,我領兵把他端了!”潆泓湊過來說。
“使不得使不得。”沅芷和簡舒連連擺手。
我低頭說:“不會,他們都愛我,天天上書說想我。”
“啊?”“啊?”“啊?”“啊?!”
多出來的一聲感歎把我們四個吓了一跳,我們猛地回頭,發現簡昭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就站在我身後伸着耳朵偷聽,他握住我的後脖頸越過我的右肩膀問:“他們真這麼寫?”
“對呀,每天批的折子上末尾都有一句‘念天子,候天子造訪’。”
“那前面寫了什麼?”
“一些督促,”我說,“親賢臣遠小人啦,充盈後宮啦……”
“咳!”簡昭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慌慌張張地從桌子上撈杯茶就喝,簡舒嫌棄地把繡帕丢給他擦拭。不過簡舒也好奇,她問:“他們真讓你納妃?”
“對啊,還推薦了好幾個世家的小公子,附上畫像讓我看。”
“嚯,這群思想老派的人行為倒是很大膽嘛!”簡舒感歎道,忽然又眼尖指了指沅芷,“沅芷,你不會在記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