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一和趙芥子的消息、秦夫人的警告在此時與文夔的話全部彙合,她以為早知道季臻想過殺她,再聽到時就不會難過,可是不是的,一切都清晰鋒利,像一柄劍刃,順着她肌理無比順暢地将她分割得七零八落。
“現在你已經完全入局,如果他的陰謀得逞,華朝危矣。文僑太小,隻有聿策還能破局了。”
“父王要走了,國喪三年,你……”
“阿爹!不要說了。”文懋卿起身打斷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
文懋卿站在門外,看着緊閉的門扉,就像是她父王的心一樣,無論如何都将她阻隔在外,她怨過他嗎?恨過他嗎?對他失望嗎?想要因此不再顧忌父女親情嗎?
似乎都有過,她一次次感受到他的溫暖想向他走近,可是一次次被逼退,直到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前進。
“疾醫!疾醫!”元忠進去後,倉皇的聲音響起,文懋卿也失了鎮定,慌慌張張往裡跑。
“阿爹!阿爹!怎麼會?剛剛還……”
文夔面色紅潤,此時竟自己坐起來了,他向文懋卿招招手,慈愛地呼喚:“懋卿,過來。”
文懋卿三步并作兩步,抓住文夔的手,任由他将自己摟住。她的頭窩在文夔的肩頭,雙手抱住父親,聽文夔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懋卿,你要平安,要平安。”
文懋卿眼淚忍不住地流,她想,她怎麼會什麼都留不住?她感受到文夔在撫摸自己的臉頰,便伸了手捉住那隻蒼老寬厚的手掌。
文夔說:“阿爹走了,吾兒,阿爹走了以後……”
文懋卿哽咽着“嗯”了一聲,文夔又喊了她一句:“懋卿吾兒……”
“阿爹,我在。”
“……”
“阿爹?”
文夔的手從文懋卿手中滑落,一支碧玉瓒神鳥簪子叮當掉在地上。文懋卿愣住了,她還在努力聽清文夔想對她說什麼。她将文夔的手放進被子裡整好,再次起身,走出門外。
“天子,崩!”
元穆十九年三月初四,屋内元忠一句悲戚而嘹亮的呼聲響起,這上元的開創者,她心裡崇拜、埋怨、深愛、憎惡的天子,她的爹爹——
走了。
文懋卿臉上的哀傷先是被不可置信取代,随即被洶湧而來的悲哀全部掩蓋。她緊閉着雙眼擡起臉,似乎在努力抑制着身體裡不斷顫抖哭嚎的猛獸。元忠踱步出來,将一枚精巧的玉簡交給文懋卿。
“殿下,天子最後令奴交此玉簡給殿下,可号令上元所有死士。”文懋卿身子一抖,元忠繼續俯身在文懋卿耳邊,以隻有兩人的聲音道,“天子先前囑咐王子善待殿下,若他不聽,此玉簡可保殿下一命。”
文懋卿睜開眼,豆大的淚珠滑落,元忠向她一揖,向外宣道:“上元鳴鐘三萬,國喪三年……天子崩!”
她不懂,如果想她活,為什麼是讓她不要争?如果想她死,為什麼又給她玉簡?為什麼?她不懂啊……
她抹掉眼淚,心裡好想問一問躺在裡面的人,可是天子駕崩了。
她才剛剛擁有過一刻溫情,可就連這一刻都是借來的。她以為人生起起伏伏,總會給她一個喘氣的時間,可天都還沒完全亮起,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就接連離開她。
“父王!父王!”文聿策方得消息,從殿外趕來,身後還跟着屈筠等大大小小的官員、宮人,他指着文懋卿淚流不止,“長姐,你殺了孜夫,如今——”
“來人!”文懋卿意識到文聿策想污蔑于她,立即打斷道,“衛風!捉拿文聿策!他謀害天子!”
衛風即刻領命按住文聿策,壓得他說不出一句話。就連身後的官員也不敢出聲。
文懋卿緩步走近文聿策,慢慢蹲下來。天子崩,一切事宜都得推後,她的父王,臨了以性命阻止她即位,為她的弟弟争取最後的時間。
“殿下節哀!殿下,你是萬民的信仰,你不能倒下。”元忠如是說。
她蹲在文聿策身旁,與文聿策四目相對,然後咬破自己的舌尖,吐出血沫。文懋卿與文聿策相對,慢悠悠倒下,問道:“聿策,你也對長姐下毒了嗎?”
“殿下!”“殿下!”衆人急忙圍上來。
不會再有人懷疑她、阻撓她了。文聿策也再也不能對她的毒置身事外了。
可那又怎麼樣?
她睜眼百次千次,都不能再見他們。
她沒有阿娘,也沒有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