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父王的喪事就勞煩你幫襯舒兒姐姐了。”文懋卿一身缟素坐在書房中,臉色近乎要與素衣融為一體。
“唯唯,殿下,偏殿說請殿下過去一趟。恐怕是那位想見……”
“我不見。吩咐下去,父王逝世的消息,不準任何人傳到那裡,也不準那裡的人出東宮。”文懋卿沒有什麼表情。
“殿下,禦察司那邊查過了,先天子是憂思過度而亡,所以放了聿策王子。”
“殿下,休息一下吧?”姜女史心疼道,“奴知道殿下心裡不好受,可是……”
“我沒事。姑姑,這些天我就在寝殿,沒我的召見,别讓任何人打擾我。”文懋卿疲憊地擺擺手,“我需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唯唯。”姜女史一步三回頭,隻能按照文懋卿說的做。隻是她又問:“殿下,先天子的靈堂布置好後,按制需要殿下守孝七天。”
她隻能看見文懋卿的身影微微晃動,随後低沉、如老妪般沙啞的聲音響起:
“知道了。”
“屈宗伯,你也來祭奠父親?”文懋卿跪在蒲團上,餘光看着屈宗伯也向她一樣跪下向宗廟内排排靈位拜了三拜。
“文夔老頭兒,走得太早了,我們這些老人家追不上哩!”屈宗伯道,“我們就幫他看着你們小孩再長大一點。”
“放肆。”文懋卿笑着罵道,又說,“屈宗伯,我有時候會覺得,我們其實沒有長大沒有變老,隻是一起玩了一場遊戲。我們在遊戲裡争得頭破血流、面目全非,但是遊戲結束之後我們還能一起回家。”
屈筠笑笑,堪稱慈祥地望着眼前的小輩回憶,就像她從來不是自己或者主君的對手。
“簡太傅會抱着我聽我講今天跟舒兒姐姐和阿昭哥哥做了什麼壞事,然後把你們都喊來一起吃飯,你們在阿爹生氣的時候和稀泥,把我們都趕到阿爹身邊哄哄他。”
“舅舅總是臭着臉,恨不得阿爹重重罰我,阿娘和簡太傅還在的時候會拉着他,後來他們不在了,就是蘇伯拉着他出去吹冷風。你和公孫叔叔一邊罵我一邊又護着我……”
“我們也在學着怎麼從兄弟變成合格的君臣。”屈宗伯似乎也陷入了回憶,“懋卿,我們都在學着怎麼成為應該成為的人。”
“我們所處的位置注定了我們一定要做一些事。”屈宗伯伸手摸摸文懋卿的頭,“好孩子,這個遊戲不會結束。”
文懋卿苦笑着颔首,輕輕點頭,雙眼緊閉。
屈宗伯說:“我記得你剛被抱進宮的時候,我們在想給你取什麼名字。”
文懋卿擡頭。
“一開始,我們給你定小字‘修遠’,文修遠、文修遠,雖道阻且長,但修身行遠,一看就是個好孩子的名字。”屈宗伯笑道,“你阿爹阿娘,還有簡老頭,他們三個人呐,異口同聲地說‘不好不好’!”
“哪裡不好?”文懋卿笑着問。
“是啊,我當時也問,‘哪裡不好了?’我自己取的名字,我覺得好極了!”屈宗伯裝作生氣的樣子,又将目光投向靈牌上文天子、鄒後還有簡太傅等人的名字。
他一一指着文天子和簡太傅的名字,學道:“這個老頭說,‘什麼修身行遠?走那麼遠幹什麼?不好不好’。這個老頭更過分,說什麼‘這個名字一聽就很累,還不如他給簡昭簡舒的名字起得好’。”
他又指着鄒後的名字,這次倒沒有學:“你阿娘呢,倒是先委婉地稱贊了一下我,然後才說‘希望取一個名字,讓你開智以後能感到你阿爹阿娘很愛你就好’。”
“懋卿……”文懋卿念着自己的名字,忽然釋然一笑,“愛我者卿卿,我愛者卿卿;我知道了。”
“懋哉美也,卿者愛也。”屈宗伯說,“你阿爹阿娘最後給你起了這個名字,簡老頭也覺得好哇,還大聲要我偷偷在祭禮上占蔔的時候做點手腳,說是天賜美名。”
文懋卿沒有說話。
“我才不會違背良心說好話呢!”屈宗伯指着簡太傅的令牌,“這個老頭,密謀還這麼大聲,我的名聲都被他毀了!”
文懋卿想到簡太傅大聲密謀的樣子,也是被逗笑了,堂堂正正地耍壞,很難說她和簡昭不是有樣學樣。
她又看向屈宗伯,她記得祭禮和在冊史書上寫着她名為天賜,所以眼前這個吹胡子瞪眼的老頭還是依着太傅的話做了手腳,違背他的良心為她說了好話。
“所以當年,屈伯占蔔出了什麼?”文懋卿笑着問。
“我沒有占蔔。”
“嗯?”
“我當時想,這個孩子已經夠苦也夠幸運了,何必再蔔卦給她一副枷鎖。”屈宗伯說着爽朗笑了,“那個時候,我也年輕氣盛,不按規矩辦的事多了去了。”
“你是我們所有人共同保護長大的孩子,”屈宗伯說,“除了那幾個分封出去的諸侯,誰都是一股腦地要把最好的給你,所有人都是愛着你的。懋卿,老虞變了,也許我們後來都或多或少地變了,你不要恨我們。”
文懋卿不知道屈宗伯為什麼這麼說,她隻安靜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