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阆人颔首一笑道:“冷宮地處偏僻,少有人走動,平日便冷清,現在天氣寒更是無人,你先下去歇着吧。”阆人自然稱是,文懋卿笑笑便屏退衆人獨自入了冷宮之中。
冷宮之寂靜,非尋常之地能比。
冷宮其實并非天子賜名,隻是宮中偏僻之地少有人煙的廢棄宮殿,平日多用來關犯錯的小宮人寺人,久而久之也用作安置犯事的禦妻女官,當朝夫人自請居此至此還是頭一次。
文懋卿第一次來,又無宮人指引,一時也找不着路,隻摸索着可能有人迹的地方去,路上遇見些被關着的宮人和女官世婦,聽見文懋卿問路她們也不搭理,自顧自做着手頭的針線,文懋卿無奈笑笑,便不再打擾顧自尋路去了。
“小友衣裳華貴,怎誤入此處了?”一人在身後忽然出聲,歎氣聲在傍晚顯得異常清晰,驚得文懋卿立即回頭做出防禦的姿态,見隻是一位老妪,她又松一口氣行禮回道:“後生并非誤入,乃尋人。”
“尋誰?”
“秦夫人。”
“那位可憐的女子啊……”老妪歎道,“小友走錯了方向,應該往東邊去。東邊偏殿,那間挂着白色帷幔、燃白燭的便是。”
挂白幔、燃白燭,文懋卿心中不安愈加放大,什麼樣的人逝世會讓秦夫人以此禮相送?
文懋卿腳下一虛,又堪堪立住,向老妪行禮告辭,往東邊匆匆趕去,腳下步調愈快,心便愈加不甯,一時她也分不清是心更躁還是步履更急。
白幔白帳白燭火,滿眼的喪色把她面上逼得冷靜下來,她一步步走近,一步步靠近,逐漸看得更加清晰:灰白的牆,門外的長桌和不知堆積了多久的白色燭淚,祭幛和挽聯挂在門左右,大堂中央跪着的婀娜窈窕的女子背影。
那是秦霜,她面前橫着二重六寸棺椁,非庶人所用,秦家有官銜的人除了稚幽還能有誰……文懋卿眼中蓄起淚意,不敢去看靈堂當中的牌位。
她揪着心,視線一點一點往上擡,又随着牌位上的刻痕一字一字看下來,上清清楚楚地刻着:
故男秦族第二十七代長子逸生西之蓮位。
“故男……秦族第二十七代長子……逸……”
“咚”一聲,文懋卿磕在門檻上,扶着門才站穩。
那一瞬間,有一隻大手将她的喉嚨捏住,無法說話,不能呼吸,隻有含着眼淚、盛滿悲傷的眸子證明她還活着,靈牌上的字迹在她眼前清晰又模糊,模糊複清晰,一如她不能思考的頭腦,怎麼……是這樣呢?一定是假的,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稚幽,阿逸的琴譜……”聽見聲響,秦霜以為是稚幽,“拿來了麼”四個字還沒出口,看見來人她臉色便沉了下來,冷眼看着文懋卿踉踉跄跄地身影。
“假的。”秦霜聽見文懋卿低聲說,她胸中亦是憤怒悲哀一同湧上來,用身子擋住文懋卿看向秦逸棺椁的目光,抑制不住地怒吼道:“是真的,真的!阿逸死了!”
阿逸死了!
這四個字要比她受過的所有傷還要可怕,轟的一聲震得她潰不成軍,文懋卿微微張唇,大口呼吸着身邊殘存的空氣,她奮力地撥開來自四面八方不知從何而來的壓迫,要去看看那個溫潤如玉、高潔如雪的公子,秦霜阻着她不讓她過去,竟也丢了風度朝她撕咬。
“他死了,因為你!因為你!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怎麼會留在上元!他一輩子都盼望着遠離朝堂,最後卻連死訊都不能傳出去!我所有的親人,都因為你文家而亡,你為什麼還要出現!”
秦霜聲嘶力竭,她瞥見文懋卿額角上的花珈,一把扯落道:“這是留給秦家主母的東西,你還有什麼臉戴它!”
文懋卿墨色的長發散落,她緊緊拽住秦霜的手不肯讓她奪走花珈,強忍着眼淚不肯落下,乞求道:“讓我看看他,天氣冷,躺在這裡會着涼的。”
秦霜一愣,手上松了力氣,亦是絕望地閉上眼,她又在與文懋卿為難什麼呢?秦逸之前來此,不是囑托過她要好好照顧眼前人嗎?
隻是她不甘,實在太不甘心了,華朝高高在上的太女殿下,也許一輩子都不知道她可憐侄子的心意,甚至還要護着害死她侄子的罪人。
“我怎麼又恨上了你,我的一生都恨錯了人。”秦霜自嘲道,“可是如果他聽我的,離所有人都遠一點該有多好?如果我們沒有遇見你們文家多好……”
“你要過去可以。”秦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告訴你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