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夔不予理會,令近侍宣退朝,起身便走。蘇旭見狀,欲死谏,衆臣慌忙去阻。
文夔回身問:“蘇卿,以你之才,比之謝家女弢如何?”
謝家女弢,謝遂南之妹,素以文才、善屬文享譽世間。蘇大司徒卑陬失色,自認比之不及,也懂得文夔言外之意,停下與諸臣拉扯的動作,俯身大拜。
文夔見其明白,滿意點點頭,環視階下衆臣神态各異,他明白這些沒有說出來的臣子大多數都是與蘇司徒同樣的想法,隻不過想讓蘇司徒出頭。
女子就不能為己所用麼?文夔并不這麼認為,天下棋子,無論黑白,皆能為他所用。
“褚夫人安。”文懋卿盈盈一拜,規矩禮數一如從前,褚夫人面色複雜,卻還是心疼地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托起道:“現在該是老婦給殿下行禮才對。”
“褚夫人……”
“殿下,老婦知道殿下為何而來。”褚夫人道,“殿下成為儲君,自然是不能再為褚家媳婦……可是那個傻孩子,他一直盼着……是他沒有福分。”
“懋卿會為大公子求得好姻緣的。”
“老婦會找個時候向天子提出取消婚約的。”
“……姑母。”
突兀一聲呼喚響起,二人驚而回頭,褚安稷直愣愣站在那裡,七尺好男兒,竟讓人看出些不知所措的味道。
文懋卿不知如何面對褚安稷,因而自己先動身過來了,未曾想還是撞上了他。
“大公子安。”文懋卿一揖,面前那人卻沒有反應。她不敢看,回身笑着對褚夫人說道:“既然大公子找夫人叙舊,懋卿就先……”
她的手腕被一隻粗粝、寬厚卻溫暖的大手牽住。
褚夫人歎氣道:“殿下與安稷說罷,老婦年紀大,說了一會兒話竟然累了。殿下,請容老婦告退。”
說着褚夫人帶着宮人往甘泉宮殿後離去,一時間隻剩下兩人相對,腕上那隻手越收越緊,燙得她半邊身子都失去知覺。
“其實安稷知道,天子封殿下為太女,這樁舊日婚約又怎能存在呢?”褚安稷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笑着自說自話,“我就是在等,等天子廢婚約,可是他沒有,所以我想就算殿下成為太女,也依然可以是我的妻子。”
“或者安稷成為殿下的面首……”
“小司馬!”聽聞褚安稷說出輕賤自己的話,文懋卿隻覺得心裡難受極了,是她罪大惡極,玷污了一顆這樣赤誠的心,将他拳拳愛意棄如敝屣。
“殿下在月氏的軍隊,既然殿下決定交給天子,安稷就不需要擔心他們的編軍問題了。”
原來褚安稷一直都知道褚軍中有她的人!文懋卿渾身一僵,褚安稷繼續說道:“那支女兒軍尤為出色,她們足以保護殿下。”
“大公子如此,懋卿萬死難報!”文懋卿一揖,“今後褚家安危,等同阿房宮安危,懋卿……”
褚安稷握住她的手。
她這時才敢擡頭看着褚安稷,那雙永遠明媚、意氣風發的眼睛蓄滿了晶瑩的東西,文懋卿呆愣、驚異地伸出手去觸碰,将将挨着褚安稷的睫羽,那顆晶瑩便滾落下來,順着褚安稷如玉的面龐滴進塵埃裡。
“怎麼會呢?”文懋卿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褚安稷卻凄涼一笑:“殿下還不懂愛一個人,所以不曾流淚嗎?”
“不是的,安稷兄……”她懂得的,可是為什麼呢?她知道他喜歡她、他說想娶她為妻,可難道不是因為她對他來說合适、有用、對褚家有利嗎?
她并沒有為褚安稷做什麼,為什麼得到了他深重的喜愛?得到了他這樣無私的付出?
“為什麼……”文懋卿像是發出真切刻入魂靈中的疑問,“你不用娶我,依舊可以得到所有想要的,你的仕途、志向、褚家的安甯……如果娶我,反而要失去這一切,所以解除婚約不是最好的結果嗎?我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了,兄因何難過,因何哭泣?”
“因殿下難過,因殿下視安稷為利益交換而哭;因殿下仁德難過,因殿下對安稷隻有仁德而哭。”
“天子功德蓋世,謝夫子名滿天下,季侯神機妙算,公孫風姿玉骨,卻沒有一個人告訴殿下,這個世上不是隻有無私博愛的聖人、不是隻有你為誰帶來了好處,他才會愛你。”
“對不起。我還不起……如果你因此恨我,我絕無怨言。”怎麼會有一個人,她什麼都給不了卻還是愛她呢?
“太好了,殿下一點都不懂得愛。”褚安稷笑了,隻是他又伸出手愛憐般摸摸文懋卿的頭悲傷道,“太糟了,殿下一點都不懂得愛。”
“不要去想,殿下,無論殿下要做什麼,我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