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不辱使命。”
“好!好!”文夔伸手像是想拂去文懋卿的淚花,卻終是忍住了,他緊握文懋卿的肩膀,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元忠!傳令下去,為長王姬賜國宴……”
“父王!”文懋卿阻止道,“此乃懋卿職責所在,不敢鋪張。不如等褚家凱旋,再一起慶功。”
言語間進退有度,盡顯天家風範,衆臣誇贊。文夔大悅:“那便将國宴改為家宴,辭青,此事就由你下去安排。”
王笙上前一步恭敬道:“禀天子,禦察司尚有一案需要季侯配合調查……”
“予一人差點忘了。”文夔意有所指,“那就交給元忠去辦吧。”
新任天子近侍元忠身世清白,敦厚忠仁,他聞言即刻領命而去。文懋卿跟随文夔入宮,她回身看向王笙和季臻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禦察司,是監察百官之所啊!
此念一出,就像觸碰到文懋卿心中隐秘而警覺的角落,刹那間一個鈴铛震動,海嘯般喚醒了所有繞在心裡的警鈴,連靈台都空明幾分。
“父王,懋卿長途跋涉,隻怕污穢不堪有辱斯文,想先回宮中焚香沐浴,再入家宴。”文懋卿走着忽然拽住文夔的手臂,向他提出請求。
誰都知道這是借口。文夔探究的眼神像是一把鈎子,他拍拍文懋卿的手:“父王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傷害你。懋卿,你明白嗎?”
“……懋卿明白。”
“讓你跪拜入城,是想讓上元朝臣百姓知道你為了天下付出了多少。”文夔又笑,“父王不需要你為我歌功頌德。”
文懋卿淚意上湧。文夔問:“哪怕這樣,你還是要去?”
“我向主之心昭如明月,可……”文懋卿啞聲道,“我不願讓忠我為我者寒心。”
“忠?”文夔阖目,雙手握住文懋卿的右手放在眼下,沉默良久道,“我怎麼就有你這樣一個不省心的女兒?”
文懋卿破涕為笑。
文夔摸着文懋卿的臉:“也罷,自古成才者,沒有不撞得頭破血流的。去吧。”
文懋卿跑得很快,終于在宮門追上了季臻和王笙二人。
季臻似乎有一些吃驚,他垂眸複擡起,冷聲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向來如此。”
“你早知道你會被審?以何罪名?”
“勾結虞家,私自監察朝廷命官,難道還不夠嗎?”季臻笑,“總需要一個人出面平息衆世家的怒火。”
是了,虞家倒台如此迅速,季臻功不可沒。世家才不會管季臻反間計多麼巧妙,他們隻會害怕季臻用同樣的方法對付他們。
殺一個季臻,換來天家與世家再度和平相處,多好?
“不好。”文懋卿道。
文懋卿直視季臻:“沒有人要在這種虛僞的平衡裡丢掉性命。季侯,我不信你沒有設想到這一步,我不信你沒有辦法脫身,可我也不能幹等着什麼都不做,我會幫你脫罪。”
季臻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有人捧着他的心安安穩穩地放在胸腔之中:“嗯。”
文懋卿沒想過季臻會是這個反應,連帶面上的憤怒都僵住。
季臻忽然感歎一聲:“你長大了,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他嘴角揚起一點弧度:“文懋卿,這個計劃裡,前邊犧牲你,後邊犧牲我。我尚在桎梏中,而你卻能全身而退,‘若我有此機遇,未必不能謀勝于你!’,你做到了。”
文懋卿沒想到季臻還記着幾年前的氣話,也是笑了:“高樹靡陰,獨木不林。是我們做到了。”
季臻難得有這樣溫柔的時刻,他長久地凝視文懋卿的面龐:“知道你還活着,我很高興。”
“嗯。”文懋卿垂眸回避他的眼神,乖巧應道,她不敢問為什麼。
“長王姬能不能答應季臻一件事?”季臻問,牽過奴仆引來的馬匹。禦察司的人已經在宮門口等候多時了。
“你說。”文懋卿重振精神,“有什麼能幫你的我盡量去辦。”
“笨。”季臻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敲了敲,“我想你答應我,什麼都别做。”
季臻用手指敲人的時候一點都不痛,可文懋卿還是下意識想去撫摸。晃神間季臻已然翻身上馬,馬匹嘶嘶吐氣幾聲,馬蹄也不安分地走來走去。
“回去吧。”季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文懋卿擡頭看他一眼,依舊是清癯的面容,溫和淡漠的眼神,卻與以前的季臻一點也不一樣。她鄭重地拱手俯首行禮,緩緩背身走回宮中。
走了數步,文懋卿卻發現身後并沒有隊伍離去的聲音,因而她駐足想要看一看。
“别回頭!”季臻喊道,文懋卿心中忽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情緒,仿佛剛剛季臻是在告别一般,可是季臻叫她不要回頭,因此她頓了頓,還是依言向前走去。
文懋卿這個人,聽話永遠都隻是暫時的。她還是忍不住,轉頭看向季臻本應該離去的方向,卻發現季臻依舊騎在馬上,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他身後跟着許多禦察司的兵士,烏拉拉一片人,她卻隻看得清騎在馬上的季臻的臉,一張幹淨的、蒼白的臉,他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