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褚七來禀,柔然使者臨走前求見王姬。
文懋卿應邀而去,隻見營帳中坐着的是個精瘦的勁裝少年,身後還跟着一個巫女打扮的女人,頭發被高高豎起簪以墨綠細紗,穿着孔雀雉雞等鳥羽縫合的青墨色襦袢。
“文懋卿!我們終于再見面了。”勁裝少年歡快道,這張臉實在是有些陌生又過分熟悉。比之從前,面前少年個子像是抽條般高得過分,依舊體瘦卻硬朗,面色也不複從前蒼白,看起來就是經常曬太陽的樣子。
“纥奚,好久不見。”文懋卿心中喜悅,可喜悅總是很短暫。她見着纥奚,便會想起柔然,想起在那裡的、或溫暖或可怕的一切,她還會想起纥奚的哥哥、父親都對華朝虎視眈眈。
“是我。你怎麼一點也沒變?”纥奚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又用手比比文懋卿的高度,“好像長高了。”
“謝謝你來送解藥。”文懋卿溫和道,“但如果你今天來見我是為哈裡塞請罪,那大可不必。”
過去的舊事終将葬在滾滾黃沙之中,總有一日他們會兵戎相見。
“你養傷期間那個褚什麼不準我們見你,現在你的傷好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我想着總能見上一面了。跟哈裡塞半點關系也沒有。”見文懋卿不願提哈裡塞,纥奚收起笑容,解釋道,“突突嘉說這次是他失了男子氣概,小時候不該叫你小奴隸。谯蜀走後,他也不是想要威脅你,是怕谯蜀人去而複返才留在那裡保護你。”
文懋卿一怔。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纥奚說,“我已經知道當年的真相了,是我誤會了你,還說我們不是朋友,實在很過分。”
“沒有生氣。”文懋卿解釋道,補充了一句,“不是你的錯。”
纥奚重新露出牙齒,他比印象中要活潑了些:“分别那日我明明給了你信物,讓你有危險可以找我,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不合适。”文懋卿淡淡道。
“為什麼不合适?哈裡塞要殺你。”
文懋卿正色,認真地看着纥奚的眼睛:“哈裡塞因誅殺華朝王姬引起紛争,此事不是私人恩怨,是國事,一國内務不該由他人插手,你可以阻柔然王子,卻不能救華朝王姬。”
纥奚算是懂得文懋卿所憂慮的:“原來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擔心華朝邊境安危,也怕我落下通敵賣國的名聲,對不對?”
見文懋卿點頭,他打趣道:
“柔然有難,向你求助,你幫不幫?”
“内亂不幫,外患考慮。”
“怎麼考慮?”
“一切以國家為重。”
“若月氏有難你也不幫?”
“一樣。”
“若我在柔然被哈裡塞陷害,一朝有難你也不幫?”
“不幫。”文懋卿猶豫片刻,依舊斬釘截鐵道。
“那纥奚向文懋卿一個人求助,你幫不幫?”
“幫。”
他無奈又溫柔笑道:“你真是我見過的天下第一死腦筋。”
文懋卿知道纥奚沒有生氣,隻笑笑不回話,纥奚道:“你要與我生分了?”
文懋卿張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次月氏已是糧盡彈絕,而谯蜀被兩國夾擊國力大衰,更是一個削株掘根的好時機,那麼在不久的将來,華朝最強大的敵人就隻剩柔然……
她心中算計極多,見着故人也都是些不可言說的彎彎繞繞,可是這個故人卻委屈巴巴地問她“你是不是要與我生分了”,這話叫她如何回?這情叫她如何還?
“懋卿與纥奚、阿其娜永遠是朋友,救命之恩永不相忘。”文懋卿想了想,終是說道。
“救命之恩永不相忘,纥奚也如此想。文懋卿永遠是我們兄妹倆的朋友。”纥奚笑。
“纥奚王子。”纥奚身後墨綠襦袢的女人忽然打斷了二人談話,“母親有話讓多闊霍帶給王姬。”
“巫女大人,那你們說說話,我去看看回程的行禮準備得怎麼樣了。”纥奚右手一橫行了禮,朝文懋卿笑笑便走了。
“纥奚!”文懋卿眼神追随纥奚,忽然覺得今後也許不會再見到他了,見纥奚轉身,她從衣襟重拿出犀角絡珠,“我一直戴着。”
纥奚開朗一笑,文懋卿又說:“你要小心哈裡塞……還有突突嘉。”
“好!”纥奚應道,不停跟她揮手告别,三步一回頭得走了。
“王姬。”那個自稱多闊霍的女人叫她,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意。
文懋卿心裡有了一個并不是那麼确定的猜想:“你是巫師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