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對傳召謝夫子像是求之不得?”簡昭迎着文懋卿“知我者”的目光狐疑道,“你想的肯定不止謝夫子。”
“迎接謝夫子來朝,讓大府對謝世婦和佑兒尊重客氣些,讓父王高興更看重我,讓我也找到一條出路。”
“你想招攬謝夫子和謝家?”簡舒問。
“我自然想,若有大儒為我辯經,榮耀加身指日可待。”文懋卿自嘲一笑,“可我也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謝夫子連天子之邀都能拒,我這小小王姬更加高攀不上。但正是他名滿天下,所以天下英才得知他要到上元來,也一定會來。”
“你要……提拔寒族?”簡昭試探道,“借謝氏美名吸引士族都到上元來。”
“世家輝煌數年,立場難以撼動,寒族卻并非如此。”文懋卿擡起頭,“既然能有董家為父王效力,能有王家為季臻效力,為什麼不能有更多寒族為我效力?既然世家寒族可以出頭,有才德的庶民罪奴又有何不可?難道他們不想飛黃騰達、建功立業?我若能為他們博出一片天地,難道他們不會侍我為主嗎?”
“上元德高望重者、金銀滿庫者、權勢滔天者如此多,都不曾給他們地位,他們未必會投靠你,”簡舒擔憂,“他們怎麼知道你會幫……”
簡昭看着文懋卿一笑,似是無奈,又像是為她驕傲,背出她的驚世之言:“寒門士子若得教未必不可有所才幹,苦無處受教而已……”
簡舒想起幾個月前朝堂内外傳得沸沸揚揚的長王姬“民間設學堂”的無禮之言,想通其中關竅,頓覺震撼不已,蓦然抓住文懋卿手腕:“你是故意頂撞蘇先生?”
文懋卿狡黠一笑:“終于被你發現了,舒兒姐姐。”
秋官府司刑房三面皆是高牆,隻一面連着一條長而逼仄的通道,通道兩側都是圜土,專用于看押犯人。
陰暗的刑房中昏暗一片,看不分明,隻刑架上孤零零的一隻燭映出其上吊着一人,此人右掌全斷,數日裡隻留紗布草草裹着,鮮血早已染紅紗布,看起來有些瘆人。
靜谧的走道中逐漸響起嗒嗒腳步聲,不急不慢地向刑架走去。
“虞司寇。”待那人快要走到刑架邊時,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一人緩緩從陰影走到燭光下,仿佛燭火正燒在他沒有表情的淡漠臉上。
“原來是季侯。”虞司寇一揖,先發制人道,“季侯怎會在此?”
“查案。”季臻吐出兩個字,虞司寇一愣,萬萬沒想到季臻也會參與此事,因而重新笑道:“原來你我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來,既然如此……”
“季臻奉天子命來,王笙得天子命查,不知虞司寇又是奉了誰的命……或者是,想要了誰的命呢?”
“季侯這是哪裡話?”虞司寇正色道,“身為朝廷重臣,自然要為天子分憂。虞某已經查出這奸人乃出自陸家,此次前來不過是例行詢問,想着趕在接風宴前禀報天子,免天子憂心罷了。”
季臻盯着虞司寇的眼睛,良久才道:“原來如此,虞司寇和季臻查到一塊去了,倒是季臻冒犯。”
虞司寇放松一笑,正要開口,卻被季臻手裡緩緩拿出的卷軸震得說不出話,聽得季臻繼續道:“季臻還以為虞司寇是為了這個東西來的呢!”
“這是何物?”虞司寇面不改色地問道,季臻看着他這副模樣道:“季臻也看不明白,這人嘴巴硬得很,不如就此轉交給虞司寇,也許虞家可以問出來?”
說着季臻就要把卷軸交到虞司寇手中,卻在即将出手之際猛地收了回來,仔細觀察虞司寇的每一個表情,忽而笑道:“還是呈給天子吧,虞司寇未經天子命不得插手此事。”
虞司寇此時也知季臻是戲耍于他,胸中氣悶,卻也不能反駁,隻硬聲道:“季侯所言有理,虞某便不再插手此事!”
“虞司寇不會怪罪季臻吧?”
“自然不會,季侯按律行事,秋官府司求之不得,虞某要事在身,這就告辭。”二人笑着作揖拜别,隻是轉身虞司寇便垮下臉來,而身後季臻依舊笑意盈盈,假意緻歉:“接風宴,季臻就要搶功了!”
虞司寇已然走遠,王笙上前道:“季侯真要将此物呈天子?”
“你先拓下一份,再想個法子讓虞司寇的人拿回此物,記得讓他們費些功夫才好。”
“這是何意?”王笙不解,季臻卻笑:“等待時機,一擊緻命。”
王笙唯唯,又問:“是否要派人保護犯人?棋子無用,虞司寇怕會派人殺人滅口。”
“這樣的賤奴,留着這條命作甚?”季臻似是想起了什麼,露出厭惡的神情。王笙不由微訝,季臻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他跟随季臻數年也少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因而問道:“季侯緣何厭惡此人?”
“文懋卿讓人監禁其家人,你可知最後在何處找到其家人?”季臻自言自語道,“在莺台。若非公孫家那位公子出手,他妻女早就自盡了吧。”
王笙一驚,未曾想過這人為了免除後顧之憂,竟将妻女賣入勾欄。他擡眼看季臻,聽後者笑道:“與其在此人身上費工夫,不如送陸家一個人情。陸家人裡出了叛徒倒戈虞家,而這時候虞家有了一個破綻……”
季臻笑出聲來:“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