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文懋卿感覺一陣寒意貫徹四肢百骸，汗毛瞬間豎起，“父王正值英年，知人善任、明察秋毫，天下百姓都敬您愛您……”

“怎麼，”文夔忽然撫掌一笑，“吾兒很想要天下百姓麼？”

殿中幾人呼吸聲忽地起伏更重。

“普天之下皆為天子臣民。”文懋卿俯身更低，“為人兒女，當為父母分憂；為人臣子，當為天子分憂。父王是當今天子，懋卿是父王一手教導的女兒，當朝的王姬，自然要一切以父王為先為重。父王愛民如子，懋卿自然也要秉承父王之心，其餘心思，懋卿半點也不敢有。”

文夔揮揮手讓祿正退下，眯着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兒女，道：“荷花池的事吾都知道了。吾兒氣勢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甚至還知道要将人送給司寇。”

“父王，長姐她……”文潆泓正要說話，擡頭卻見文夔刀一般的眼神直射過來，一下子話堵在嗓子眼，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父王，懋卿知道自己從前懦弱幼稚，有失我王室氣概，所以這些年跟随父王學習時，常以父王言為則，以父王行為範。每遇到難處，總要想想若是父王在會怎麼做，于是也學着父王上次吩咐司寇捉拿賊人的樣子叫人拿下逆賊。”

文夔喉嚨裡發出幾聲低沉的笑，又道：“那你說說，你究竟是發現了何證據，竟叫人砍下寺人手掌？”

“他手上都是佑兒塗在脖子上的白粉，肯定是他拼命要把佑兒聿策一起溺死！”

“就這些？”

怎麼可能？可文懋卿不能說，她愣愣着擡起頭：“不夠嗎？”

文夔大笑：“懋卿，過來，坐到父王身邊來！”他又看着還跪着的幾個孩子，吩咐道：“你們也都起來，賜座！”

宮人寺人行動有素地搬來軟墊，文懋卿也順從地坐到文夔身邊，任由文夔一掌抓住她兩隻手，用另一隻手敲敲她的腦袋。

“你啊，學得還不到位，就冒冒失失地給别人治罪！”文夔慈愛道，見文懋卿一臉愧疚，又道，“還好這次歪打正着，可沒有下次了！”

“懋卿知道了。”文懋卿小心翼翼地将頭靠在文夔肩頭，“父王，你不知道當時情況有多緊急，還好佑兒和潆泓兩人把聿策硬生生拉上來……”

文夔拍了拍文懋卿的手以示安撫，向階下的的聿策道：“吾兒受驚了，父王已吩咐疾醫在你殿外随侍，這幾日你安心調養身體，就不用日日去學堂了。”

“聿策謝過父王挂念，兒并無大礙，隻是學不可殆，還請父王允聿策繼續聽蘇夫子教導。”文聿策起身上前一揖，見文夔允了，又退了下去。他似乎看了一眼文懋卿，又似乎沒有。

文夔又道：“兄愛而友，弟敬而順。佑兒和潆泓，你們愛護姊妹、舍身襄助之心可謂大德，予一人要好好賞賜你們。”

天家之女，珍奇珠寶有何貴？文懋卿轉念一想，說道：“若我有潆泓這樣一身好武藝，在夏官府司中大展拳腳，豈不是天天要被父王賞賜？”

文夔看向文懋卿，捏了捏她的臉：“瞧瞧這做姐姐的，要什麼父王不曾給你，竟也吃起妹妹的醋來？”

文懋卿嬌憨一笑：“哪裡？我是為父王想。”

見文夔耐着性子聽她說話，文懋卿便繼續說：“那寺人侍奉聿策數年，可還不是一隻養不熟的狼，哪有我們打斷骨頭連着肉親？若我們以後能被潆泓保護，怎麼可能再出謀害王室的亂賊？”

“胡說八道。”文夔氣鼓鼓地敲了敲文懋卿的頭，可文懋卿看出來他聽進去了這番話，于是在他思索之際眼神暗示文潆泓趁熱打鐵。

文潆泓起初以為長姐眼睛不舒服，直到文懋卿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她才反應過來，立刻起身跪下道：“父王，潆泓自幼聽聞父王南征北伐的故事便心生崇拜，如今傾心武學之道，不過是渴求能得父王英姿萬分之一……女兒聽聞褚家武場最是精妙，也曾得褚小公子照拂領教過一二，所以父王如果要賞潆泓，不如替潆泓做主令潆泓能光明正大的入武場學習。”

文夔這時哈哈大笑：“我還以為懋卿吃醋，原來是為潆泓讨封賞來了。”

這時候祿正垂首出去又進來，在文夔身側俯身禀報季侯請見。

又是他。文懋卿皺眉。

但是文夔卻歡欣迎了季臻進來，又将文懋卿和文潆泓的讨賞細細相告，還不忘打趣一句：“吾兒真是伶俐狡慧非常，好在辭青沒有當上吾兒老師，否則怕要每日向予一人告狀？”

季臻恭順道：“天子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季臻哪裡能比？天子，臣聽聞潆泓王姬與褚二公子兩小無猜，如今看來正是情投意合，結為姻親豈不是喜上加喜？”

此話不啻于一道驚雷，将文懋卿震得四肢發麻，她與褚大公子、潆泓與二公子一旦雙雙成婚，按粉侯不入朝堂之例，褚家大司馬爵位将後繼無人！

文懋卿下意識想要開口拒絕，但是文夔與季臻之間形成了莫名的默契與和諧，一言一語間竟要敲定此事。再看潆泓那邊，她欣欣然俯身三拜，稱謝父王大恩！

文懋卿洩了勁，她猛地意識到，要架空褚家的人不是季臻，而是坐在她身邊的人——她的父王！可下一秒她又挺直了身闆，新的計策在她心頭浮現。

這件事，對她來說，未必是壞事。

她揚起笑容恭喜潆泓，贊頌文夔一番，轉而又道：“父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佑兒是第一個發現聿策遇險并施以援手的人，你賞潆泓的，佑兒一個也不能少。”

文夔笑着應了，喚佑兒問道：“佑兒，父王還未問你，你想要什麼賞？”

佑兒施施然上前行禮，溫聲道：“高行微言，所以修身。佑兒從本心所為，無意讨賞。”

文夔目露贊賞，文懋卿心底對佑兒敬意更深，忖道若說潆泓是天生将才，那麼佑兒必是出塵隐士，笃定當日文佑兒所為絕對内有隐情。可這位出世人不讨賞，她這位紅塵客卻看不下去。

于是她起身對文夔一揖：“父王，佑兒不要，懋卿鬥膽讨要。”

文夔寵溺搖搖頭對季臻道：“你看看她，半點虧也吃不得的。”季臻笑，笑中卻隻有對文懋卿的探究。

文懋卿看了一眼文佑兒，安撫地對她笑笑，她既然已經知道文佑兒受家族後宮冷待，怎麼會放棄這個好機會順帶整治他們一頓？

她轉頭對文夔道：“世人皆知佑兒出身謝家，懋卿鬥膽，請父王邀謝遂南夫子探望佑兒與謝世婦，也讓天下士族知道天家禮遇名士，迎有識之士盡歸我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