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每日看着母親半夜在客廳失眠吃藥,我更喜歡她天高海闊,春山如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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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母親沒有回到我身邊,但我每年參加大型比賽都能見到她,2016年七月到2019年十一月,三年時間母親對我說的話,竟然比過去十年還多。
2019年十二月三号,洛桑冬季比賽的前日,母親說讓我去國外和她一起生活,她要彌補以往對我的所有虧欠。
我高興極了,也答應了。
可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小女孩,抱着我的母親,罵我,說我是壞人,說我要搶她的媽媽。
什麼壞人?什麼搶她的媽媽?那是我的媽媽!
母親笑容和煦,她抱着小女孩告訴我,她是我的妹妹,是她在美國和她愛人一起孕育。
這一瞬,我才明白,那十年,母親看我的眼神,是在看陌生人。
因為我不是她心愛之人的孩子。
所以,也不配擁有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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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冬季比賽,我第一次拿了亞軍,因為姿勢不當,肩傷複發,兩個腳裸,一個骨折,一個腳筋斷了。
從我躺在病床,媒體的聚光燈就沒斷過。
再後來,我看到了報紙醒目的标題:【天才美少女夢斷洛桑】
我看着病床前小女孩拉着母親的手,感歎道,這标題取得真好。
夢斷,洛桑。
哈哈哈,夢斷,洛桑。
這是我第一次讨厭一個城市,讨厭一個人。
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欺騙。
我告訴大姨,她騙了我,即使我拿了冠軍,母親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了,因為她有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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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後,正逢疫情隔離,醫院人滿為患,我隻能回家隔離。
我無所事事,每天渾渾噩噩,如果不是朋友們總是吵嚷的沒我不行,讓我帶他們上分打遊戲,我可能就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四月,成都的天還是陰冷,一個月都沒見太陽。
醫生說,我的病也愈加嚴重,但我覺得老是發呆不是病,我隻是坐在客廳,坐在書房,看着窗外,等反應過來,就過了一天。
感受不到時間流逝,這不是病。不想出門,也不是病。不想說話,更不是病。
爺爺奶奶着急上火,為了他們安心,我都會準時去醫院,老老實實吃藥,然後彙報。
但醫院離家太近了,沒一會就到了,我想拖拖時間,于是我在外面繞了一圈又一圈,然後發現那家快要倒閉的貓咖居然有人。
我走近了看,是個身材嬌小的職業女性,穿着職業裝,細跟,帶着口罩蹲在那裡,看着一隻貓,無聲流淚。
她哭得太投入了,沒有發現我的靠近,我就這麼隔着玻璃看着她。
她淚大如豆珠,卻無一絲哭聲,她讓我想到一個人,那個在我年少給我遞紙的人。
然後我發現,我也哭了。
那是我第二次掉眼淚。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醫生,醫生說可能是她哭得太傷心了,所以感染了我,這叫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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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認識她,如果她真是當年給我遞紙的人,那我們一定可以成為朋友。
但我從來沒有主動交過朋友,我隻要站在那裡,他們就會烏央烏央地過來,然後吵吵嚷嚷,叽叽喳喳,然後就在一起玩了。
我得想個辦法,于是我每次去醫院後,都會在貓咖附近逗留,她總是蹲在那裡,帶着口罩,買着貓咖店裡的罐頭,喂這個小白貓。
我和她遇見了好幾次,可她總是失魂落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沒發現旁邊還有個人。
我還在思考如何開口,她就說話了。
“它可愛的像個珍珠團子。”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老闆殷勤插話:“您來看它好幾次了,這個布偶貓開臉整齊,品相也好,你喜歡的話,就買了吧。”
她搖搖頭:“我……養不了它。”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來過。
我總是站在貓咖店外發呆,直到小白貓被其他人抱起來帶走,我才反應過來前去阻止,最後給了買主三倍的價格,留下了這隻小貓,取名:珍珠。
為了讓她難過的時候,能看到這個小貓,我将小貓留在了那裡,可她再也沒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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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母親已經離家十年,爺爺奶奶早已後悔,他們願意低頭,隻希望母親回去看他們。
加拿大世界杯,母親和她的運動員要去,我的傷還沒好,但我還是去了。
她手下的運動員很厲害,是奪冠熱門選手,那趕在奶奶壽辰,若我和她手下的運動員一起獲獎,那她這個教練也會出鏡,奶奶就可以看到我和母親同框的畫面。
我想要奶奶開心,她這麼大歲數了,總是為我憂愁,看到我和母親一起,她可能會高興一點點,飯也多吃一點點。
但就像奶奶曾說的: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可能以前老天給我的太多了,所以,現在要挨着收回去了。
花滑隊奪冠,開慶功宴,三催四請,我也不好掃興,于是就去了。
但國外治安不比國内,意外還是發生了,不過所幸大家都沒有大礙,隻是我受了傷,氣管被捅穿,聲帶受損,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說話。
恢複了沒多久,我還是堅持比賽。
教練發了好大的火,可我滿腦子隻有同框這一件事。
最終我得了第三名,卻還是沒能和母親同框。
也是這年,我明白,不是努力就有結果。
很多東西,強求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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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後,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老天要将給我的一切收回,是不是還包括這條命,那如果明天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再離開之前我要做什麼?
比如,逛超市吃零食。
再比如,接回貓咖買的小貓。
我去貓咖之時,小貓已經長成大貓,貓咖也撐不住快倒閉了,我買了老闆清倉的東西,因為疫情,又在超市買了一大堆以前從沒吃過的垃圾食品。
我從來不知道垃圾食品,原來這麼好吃。
看完末日電影,也才知道,世界末日并不可怕。
再後來,我又在小區撿到了一隻渾身是傷,獨眼孤僻的貓,我把它帶回家,看病絕育,給它取名鴿子。但它老是和珍珠打架,隻好把它們隔離。
我想我的以後,會和成都的天一樣,一直陰雨。
直到有個人,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
然後烏雲散落,陰雨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