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不過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但它從謝拙嘴裡說出來,就在我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像是濕身穿了靜電紮人的毛衣,苦澀難言。
不體面。
那些不體面的回憶像蠹蟲,侵蝕着我的靈魂,這麼多年。
我明明把難堪的記憶埋在心裡最貧瘠的地方,絕不許其生根發芽,為什麼還要讓我再見到他,這麼不體面。
我半垂着眼盯着謝拙,黃昏吹動樹枝篩下陽光,光影在他頭上、衣服上遊動,遊離成各色各樣的花,映襯着一動不動的人體。
軟風咽住我的嗓子,使我說不出一句話。我己經張口,但啞了似的,蹦不出字,我明明特别想回應他跟着笑一笑,但肌肉僵硬得像嘲笑、冷笑。
拉倒吧,就這樣了。
我嘴角向下扯,眼神随着向下開始飄離。
“對不起。”
晝夜不息的心跳漏一拍。
謝拙清冷的聲音摻在風裡,有點沙啞顫抖。
……
為什麼道歉?我也要陪個道歉嗎?
我躊躇不決擡眼審視他,謝拙臉色變化細微,但總讓微笑籠罩着。他撞進我眼裡,僵硬片刻,轉移話題。
“抱歉。火腿脾氣不太好,方便看一下你的傷嗎?”
“哦。”
我捏着膝蓋處褲腳提上來,又迅速放下去:“沒事,沒出血。”
來回手速太快了,過于敷衍……
我擡起頭,尴尬地四目相對,一動不動。
直到謝拙善解人意地笑了一聲。莫名其妙的笑纏綿缱绻地傳染,莫名其妙地抿掉恩仇,敞亮心胸,氛圍不知不覺中放松了。
火腿又開始咬我鞋帶,勢必向我顯擺它那副高傲樣。難得它還認得我,我這個中年閏土不得不蹲下來給它行禮。
“嘬嘬嘬!”我以前就是這樣叫它的。
狸花貓不親人,你以為你養了它,但可能,你永遠不知道你的貓在外面有幾個家。
火腿就是這樣的。
剛認識的時候它還是隻乳貓,在醫院裡卧垃圾桶邊撿吃的,但已經長成了傲慢樣,它不吃嗟來之食。扔過來砸過來的東西它絕對不當着人面吃,氣急敗壞地蔑視着人。
我進醫院的第一刻就注意到它,偷偷拿火腿腸當誘餌把它捉了。本想着給我哥找個伴,但這貓性子剛烈得狠,對我又抓又撓,叫聲慘烈。它把公共病房鬧得不得安甯,大家都怕貓有病,讓我趕緊放走。
我哥笑着招我到他身邊,我給貓簡單清洗了身子,怕它咬我哥,死死按住。小貓氣急敗壞甩着水,嗚嗚裝可憐。我哥剝開火腿腸掰碎放手心遞到它面前。
“它不吃。”小貓被我用火腿釣了後,誓死不再上當,除了我的手指頭什麼都不咬。
可惜我剛說完就慘遭打臉,它在我哥面前溫順裝可憐,腦袋蹭着他的手心,趴上去舔舐。
……無語。
“抱歉,不知道你叫什麼,我們就叫你火腿吧。”我哥輕輕颠了颠它,笑着起了名字。
火腿當然不隻這一個名字,在我們屋它叫火腿,在隔壁它叫張三李四,在樓下它可能就叫丫頭鐵蛋。多虧我的福,讓它學會了利用資源,每天它趕集似的往各個房間窗台巡邏一圈,基本比扒垃圾桶吃得飽。
當然無論哪個名字,我叫它它都是不應的。貓也記仇,記仇的很,即使喂了它兩個月,即使救了它它也要咬我。
醫院裡人員嘈雜,小動物也多。流浪貓流浪狗的當然不隻一隻,更不用提來往人員帶的寵物等等。火腿有一次被隻泰迪吓到了銀杏樹上,下不來了。
狸花貓躲在黃橙橙樹葉裡躬着身子,爪子幾次伸出去又縮回來。我當時正好打完飯路過,無情嘲笑它。火腿從小被遺棄,所有本領基本靠自悟,不會下樹很正常,但它也需要知道人心險惡。
我等到它被我笑得焉不拉叽的時候,才利索爬樹去夠它。
艹!它又撓我。貓心險惡。
我犯難了,它根本不配合我抱它下去。我倆趴樹枝上大眼瞪小眼,一點信任都沒有。
風聲肆意碎落在銀杏葉縫裡,黃金萬兩的聲音沙沙作響,我嘬嘬嘬了大半天,口幹舌燥,抱着嶙峋的樹幹垂頭喪氣,眼睛在一片黃中捕捉到一個圓圓的黑色後腦勺。
“謝拙!”我當時已經和他算陌生朋友了,朝他揮手,“幫個忙!”
謝拙仰頭循着聲源找到我,瞬間老氣橫秋地皺眉。我看着他的眉眼,才意識到自己爬得太高了,密密麻麻的眩暈感漸漸湧上來,腳底發酸。
草!害怕的心思一旦開了頭,就無法控制。我也不敢再刺激火腿,迅速把身上的平雲高中校服外套扔給謝拙,讓他攤開。
“幫我接個貓啊!接個貓!”
“喵喵喵喵喵喵喵——”
我看清謝拙點頭,不給火腿害怕的時間,迅速扔下去。謝拙循着落體軌迹邁步上前,慌張接住了毛絨絨的溫熱身體。
我閉着眼着急忙慌爬下樹,與同樣低頭湊近看貓的謝拙撞了個滿懷。我倆相視一笑,金黃的呼吸聲融化在一起。
那是謝拙和火腿第一次見面,他連貓帶校服遞給我,問我火腿可不可以收。
“喵~”
我把火腿抱起來仔細檢查一遍,rua着貓壞笑着騙他,“當然不能。這是我兄弟。”
我對着貓演出一副俠肝炒義膽的深情模樣。
“抱歉。”謝拙一臉嚴肅,真的認為冒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