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随意冊封了這位宮女一個最低的位份,像一束鮮花般養在一片花團錦簇的後花園之中,雷霆雨露,皆算君恩。
對于皇帝而言,面容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宮女,對他而言反倒像是種恥辱。
他自然想不起這個宮女。
盡管在所謂的皇恩浩蕩之前,這是位十分心善、醫術甚好的宮女,醫治過無數被這座皇宮遺忘掉的宮人。
而這一次寵幸,讓這位宮女懷上了孩子,恐怕是她毫無威脅,以至于宮中無人在意這個孩子,讓她順利誕下了宋晖月。
宋晖月自記事以來,身邊便是冷冷清清的,阿娘雖有位份,可在宮裡人眼裡,并不算一個真正的主子。
可她的阿娘從不懼院子裡凄清,阿娘似乎什麼都會,種小菜,縫衣服,還身份精通醫術,自小便教導宋晖月。
與她合住的還有一位貴人,淪為宮鬥的棄子,起初還冷嘲熱諷阿娘上不得台面,日子久了,竟然也哄起來了宋晖月。
那時宋晖月貪玩,偷偷跑去禦花園,那處有一面水井,周圍花朵開得甚好,她最喜歡摘兩三朵雛菊帶回屋子裡插着。
也就是那日,她親眼見着幾位宮女推了一位宮女進井裡,起初還有撲騰聲,再過些時候就歸為寂靜。
她們走後,宋晖月沒忍住跟上去看了看,那面黑沉沉的水井裡,唯獨有一朵絹花在外飄蕩着,好像渾濁井水裡永不瞑目的黑沉雙眼。
那道沒有的視線卻仿佛随着絹花,一層一層地纏繞着宋晖月。
宋晖月急忙向宮裡跑去,自那以後便發起了燒。
那時阿娘生着病,自然沒了力氣照顧她,反倒是那位貴人急急忙忙跑過來,拉住了宋晖月的手。
直到摸到她渾身發抖,那貴人才輕輕歎了口氣,第一次憐憫地對宋晖月道,“你現在知曉了,我們在的地方,是怎麼樣一個吃人的窟窿。”
一邊說,一邊笨手笨腳地替她敷帕子。
敷好帕子,貴人又倒些熱水喂她喝。
可卻絲毫不能緩解,宋晖月隻覺得如今喉嚨幹疼,她忍不住輕輕喚道,“阿娘,帶我走好不好。”
那朵飄在水面的絹花,這十年宮裡不知道有多少個了。
她的手摩挲着,想尋求一分溫暖,好安慰這個如今身陷囫囵,左右為難的宋晖月。
謝春和閉目之間,隻感覺衣角被輕輕拉動,宋晖月倒睡在他身側,嘴裡輕聲嘟囔着什麼,黑發如雲散開,十分脆弱。
剛才那個舉着燭台,堅定有力的少女,這會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露出的脖頸還有幾分因為他手重而留下的紅印,不知為何,看到那抹紅印,謝春和心裡有種惡劣的想法又向外鑽,他倒了一杯冷茶,輕輕放在宋晖月嘴邊,想潤濕幾分粉唇。
發燒太久缺水,也十分危險。
誰知水流便緩緩順着唇角流過脖頸,随後延伸至衣領裡。
謝春和沒什麼道德,但也不至于下流,他移開目光,手輕輕捏住少女的脖頸,因着窒息,少女的唇便微微張開,他便慢慢将水灌入嘴裡。
有了人照顧,宋晖月便舍不得放手,她順勢抱住了謝春和的胳膊。
少女的重量幾乎沒有,可她渾身都軟,這會又十分燙人,帶來的觸感是無法忽視的。
謝春和的骨血随着宋晖月白皙透軟的臉胖蹭上來時,慢慢開始沸騰。
他忍不住好奇起來,這樣脆弱的人,是怎樣在深宮中活下來的?和一個危險的男人共處一室,她也能安心睡覺。
謝春和不明白,對于宋晖月而言,再擔心,也已經到了她身體的極限。
又還是說,這份安心,來源于與他相似的另一個男人?
想到這一層,謝春和心裡那種惡意又噴湧而上了,他時常想問,為什麼他與哥哥哪裡都類似,他卻要遭受如今的生活。
謝春和記憶裡,午後暖陽,自己的兄長手裡捏着的一段發繩,随着歲月早已褪色,他卻還愛不釋手。
發繩的另一端,系着的少女此刻就在自己手中。
這種巨大的吸引力,讓謝春和頭一次有一種翻山倒海的好奇。
他好奇,這個少女好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