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什麼内容以緻如此。
“南公,想必您聽說過‘陰陽咒印’。”扶蘇合上了第一卷,慣常地以食指和中指指腹敲了敲竹簡方才擡頭道。
楚南公手握半拳靠着鼻尖咳了咳方道,“公子不必憂慮。”
本以為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麼,未想他就這一句便沒了下文。
扶蘇許是也這麼認為,然等了半晌見他似乎沒有說下去的意思,索性拿起了下一卷。
第二卷是治療端木蓉傷勢的關鍵卷,也是明面上向帝國表明此書價值之所在。它可用于消解五行相克,在治療疑難雜症方面意義非凡。
所以扶蘇很快把這卷看完并無甚疑問。
待扶蘇拿起最後一卷時,我隻覺一顆心提到了嗓眼。擡眸輕瞟了一眼人群後方的張良,他卻仍舊面色如常,隻是一雙曠藍幽眸似是虛着焦,不知此時在想些什麼。
難道他一點也不害怕?
這可是破解帝國被劫取的機密要文“黑龍卷宗”的關鍵所在啊!如若被察覺到有所關聯,那麼……
我忽而才意識到,盜取齊書三卷的人或勢力,其目的可能并不是已經失傳的“陰陽咒印”,更可能是當前更有價值的“千機密語”!
畢竟那陰陽咒印是由它的創造者鄒子親手毀掉而導緻的失傳,絕無留有讓他人重新複刻的可能。
顯然,察覺到這一點的,并不隻有我一個人。
至少,此時扶蘇已經察覺到了——
“此書為何人所盜,張良先生可有線索?”
張良出列走到前排,目光指向我,“此書是由陳先生交還閣中管事先生,待之後作整理之時方才發現三卷皆是空白。而據管事先生回憶,交接之時他并未翻閱查看。因而無法确定是何時,為何人所調包。”
……
張良顯然也察覺到了。
并且,他想把矛頭指向我!
一時間我大腦一片空白,不知張良此番目的為何,是照實說還是别有用心?
扶蘇側頭看了看我,漆黑的眸子變得深邃,轉頭向張良道,“可有仔細調查過?”
“隻是簡單問詢了幾位經手之人。因并非珍貴要典且已留有拓本,故未深入調查。”
卧槽!
我當初給扶蘇說的是,我被當成竊書嫌疑人所以被儒家雇人追捕……
不光張良當我是竊書嫌疑人,星魂、羅網都當我是嫌疑人……
張良突然這麼說,那我豈不是?
一方面,因被儒家當成竊書嫌疑人所以派人追捕的說法就不成立了,因為人家很是淡然的好不;
另一方面,還有些此地無銀的意味!
更甚者,一句“此書并非珍貴要典”更是表明此書對儒家無甚要緊,倒會顯得竊書之人有所圖謀别有用心了。
我直覺回去之後又将面臨一番審問。
“先生身為儒家三當家,眼皮底下出了賊人,豈有不查之理?”
扶蘇聲色嚴正,旁人聽着像是訓斥。張良卻是微微垂首伏了伏身,一副虛心聽從教訓的模樣。
“大秦向來律法嚴明,先生若覺此事棘手,不妨由我差人代勞。”
借着一旁燈盞的火光,我看到他唇角微勾,眼神從容淡然。
一旁的伏念側頭看了看他的三師弟,繼而拱手揖禮道,“伏念代小聖賢莊謝過公子。”
不記得是如何走出賢莊大門的。這一路上,張良再未招惹過我。甚至未曾側目看過我一眼。
我茫茫然地跟在扶蘇身後,靜靜等待接下來等待着我的,我已經累了,不想再作掙紮。
三位當家送扶蘇至大門口,又是一番客套話。拜别禮畢,扶蘇拂袖轉身,待步出數步與衆人拉開身位,其餘人方才邁步跟上。
甫欲轉身之際,一道沉穩而抑揚的喚聲從跟前傳來——
“陳渌先生。”
毫無征兆的一聲輕喚讓已然頹喪的我頓生警覺,張良突然喚我的名是想揭穿我什麼?饒是想徹底躺平不作掙紮但這般令人難以預料的舉動總還是令人心生懼意。
張良頓了頓方才還口道,“先生已離莊,然上學季的束脩還未繳齊。”
……
此時我真懷疑張不良在跟我開國際玩笑。
估計這麼想的不止我一個。
他的大師兄二師兄均面帶異樣地看着他。
李斯眸光微斂,一副“他在搞什麼鬼”的表情。
楚南公繼續咳着……
而扶蘇則是頓步回頭,面帶微笑地看着……
隻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我覺得張不良是深谙此道的。因為他一點也沒有表現出覺着在此種場合下讨債似有不妥的表情。
換句話說就是,他的表情自然極了。
那麼尴尬的隻能是我了。
一學季都結束了我竟然還沒把學費繳清……
都如此“高就”了竟然還欠着母校的學費……
我有些無措地摸了摸袖口、胯側的菏包,然空空如也,登時覺着面上灼熱。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從旁側探來一隻手,手上托着一枚明燦燦的金錠。
不管是誰支的,我忙接過。踖踧着走到他跟前雙手托着金錠,微微傾身。
張良無甚動作,我隻得再伏了伏身,“勞先生提醒,渌實感慚愧。”
金錠被接過之時我隻覺心下松了一口氣。
正欲後退一步拜别,張良又開口了,“先生的玉狐墜……”邊說着,邊探了探袖口。
我擡起手準備接過。
結果卻是探了個空,他眉間微蹙,而後狀似赧然地搖了搖頭,面帶歉意,“良記性不太好,今日出門并未随身攜帶。”
我讪讪地收回手,心下起了疑惑:這可不是裝的?
“先生……”
“先生是此刻随我去取,還是改日來取?”
話音方起卻是被他打斷,并抛給我一個選擇題。
此刻随他去取斷然不妥,讓這一大票人等我哪裡像話?因而我腦袋抽抽地答了句——
“那便改日來取。”
說完我就覺自己上了當。隻怪我線程不夠,隻想着前者絕計不妥,便不假思索地選了後者。
“不如……”
“良常有要務在身,恐先生走閉門,不如我們現在就約定時間。”
他絕對是故意的!
我十分想說不如那玩意就送你留個紀念吧!但依張不良這強硬的架勢定然不會罷休。指不定又給我扯出什麼當時入莊之時胡诹的一些鬼話,比如什麼黃金有價玉無價,我又得在這耗上半天。
且隻是約個時間而已取個物件,我這般推拖更顯得我心虛。
大家可都看着呢!
再聯想到我入莊之時那十分可疑的一系列行為,難保不會喚起他的惡意給我全抖露出來。
行吧!約就約吧!
“那便約在本月十五,朝食過後。”
“如此,十五之前良倒是十分得閑,先生可随時來取。”
……
我怎麼覺着,哪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