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從睡夢中醒來時天已透亮。我睜開眼望着屋頂發呆，想起那日在山路間拽着他的衣袖诘問賭氣；想着他說服我參與；為了遷就我不想騎馬……
心間竟生出一絲甜意。曾令人悸動的場景很多，可往往伴随之的，還有不安的惶恐和惱然。這是唯一一次感到無比踏實。
再聯想起昨日，終于擺脫了那個令人厭惡的身份。這便意味着——我與他，終于不再是對立了。
也因此，對今日的采風之行，很是期待。
起身看了看窗外，剛下過雨的天空格外澄淨，清晨的空氣也很是清新。
來接我的馬車約莫晌午時分才會到。伸了伸懶腰，想起昨日按清單采購的物品，吃食方面幾乎隻有丁掌櫃家的糕點，片鴨，還有洗淨的水果，沒有其它的了。
我可是把此次采風之行當成是秋遊呢，既然是秋遊，哪有不多買點零嘴的道理？離馬車來接我還有早着呢，索性先上街逛逛多買點吃食零嘴豈不美哉？
在街上信步閑逛着東瞅瞅西看看，然而這個年代的零食真心少得可憐，幹果、蜜餞……
沒了！
牛肉幹什麼的就别想了，古代私自宰牛是犯法的。
心中不覺升起一股怨念——
薯片、粟子、豬肉脯；果凍、餅幹、鱿魚絲，我好想你們啊！T^T
饞嘴帶來無盡的怨念令人感到無可奈何，繼而開始自我寬慰，好歹我生在生産力發達的千年之後，怎麼說也嘗過那麼多的人間美味，對比之下，這個時代的人們……
吃了上頓沒下頓，朝不保夕，怪可憐的，哪還能吃到什麼零嘴。
正在聖母心泛濫之時，某隻狐狸很适時地出現在腦海中，身為相門之後，他應該自小便錦衣玉食吧！所以……他又會喜歡吃什麼樣的零食呢？
想他為了安排我參與此次采風也是費了些心思，咱就買點好吃的犒勞犒勞他？
那麼問題又來了。
買什麼樣的他會比較愛吃？甜的？還是鹹的？
印象中，男孩子似乎都不太愛甜食？不過這個年代好像也沒什麼甜食，物以稀為貴，說不定會喜歡呢？
而後又犯難了，與其過猜，不如…找人問問嘛！
機智如我。
咱先去有間客棧康康定的糕點做得如何了，再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向丁掌櫃打聽打聽不就完事了？
藍鵝——
由于是大清早，店裡還很冷清。丁掌櫃此時正在櫃台裡查賬，見我來了之後十分熱情地吩咐小厮把我定的糕點取給我。
“不是的丁掌櫃，車還沒來。我…隻是先過來看看…做得怎麼樣了。”
庖丁一聽，倏然擡頭臉上沒了笑意，眉頭一皺認真道，“你是在質疑我的手藝嗎？”
“诶？”這突如其來的質問讓我心下一愣，随即忙揮手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丁掌櫃手藝齊魯一絕我怎麼會質疑！”
庖丁聞言蓦地轉揚笑意，兩眼咪成一道縫，“這還差不多！”
而後，笑咪咪地吩咐小厮帶我去後廚了。
我不禁想起，庖丁好像也……這樣唬過天明啊！
門甫一打開，一股軟糯清香伴随着果香侵入鼻間，小厮上前将食盒打開，大概也就是我之前吃過的那些，了無興緻地看了看，小厮準備打開第二層的時候我便阻止了。
正事要緊。
從後廚出來，見庖丁埋頭看着賬薄，我清了清嗓，“丁掌櫃的手藝真不是蓋的，簡直色香味俱全。”
庖丁聞言笑咪了眼頻頻點頭，“嗯~那是當然。”但眼卻絲毫沒有從賬面上挪開。
無奈，好像…根本找不到一個可以裝作漫不經心打探的機會啊。
“這些都是三師公平素愛吃的糕點嗎？”索性開門見山了。
上次也是點的這些。
“是吧！不過，也不全是。”庖丁頭也不擡地答到。
……
“隻喜歡其中的一些些？”這些糕點應該有甜有鹹吧？
“說來，那些是按照很多年前的一位韓先生的口味做的，他與子房先生同出韓國。”
韓非！！！
也許是韓國特有的味道；更也許是那些年在紫蘭軒一起嘗過的味道。
總之，是故鄉的味道。
那味道較為清淡，外層酥脆内裡綿軟入口即化，細細品嘗便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清甜若有若無。
“那…三師公還喜歡吃什麼呀？”
“清蒸鲈魚、蝦仁冬葵。”庖丁不假思索的答道。
“口味呢？”說了半天好像…還是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口味的零食啊。
未料想，庖丁倏然擡起頭來，一臉打趣地看着我，“想不到，渌姑娘也……”欲言又止地挑了挑眉。
……
卧槽這什麼情況？
“問我這個問題的姑娘可多了。”語氣好像…有點自豪？
呵呵！看來狐狸良是個香饽饽啊！
“那丁掌櫃都是怎麼回答啊？”突然間不知怎的我又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我就告訴她們，張良先生不挑食！”
“哦！謝謝丁掌櫃。渌先告辭了。”雖然直覺張良可能真的不挑食但誰還沒個偏好啊所以這個答案是敷衍，但也沒有繼續追問的想法，任庖丁在後面喚我也沒有回頭。
知道後刻意為之多沒意思！
再者，誰要讨好他啦！
所以，盡管買我愛吃的就好了，反正他也不缺我這口。
說不定，一會還能蹭某人的吃呢！
還能省點錢，多好！
然而一整條街都快逛完了，我還是沒能找到什麼特别愛吃的。正欲作罷打道回府之時，眼尖瞟到路邊一個小攤上一堆圓滾滾的赭紅色小果子。
山楂。
這個時代的山楂不是用來入藥就是用糖和鹽腌漬成果幹，也不太好吃。
頓了半晌動了一下腦筋卻是不确定可行性。
所謂絕知此事要躬行……
将材料準備好後，我小跑着回到後院的廚房裡撸起袖子便開始洗山楂、串山楂、洗鍋、生火、燒水，心間不時生出各種怨念。譬如——
沒有自來水好麻煩；沒有天然氣真忙不過來……
火候也太不好掌握了吧。T^T
好不容易把柘漿燒開，将将裹了幾串山楂糖漿就開始凝固了，于是手忙腳亂去加柴，摸了柴的手髒兮兮不得不去洗手，才洗完手一轉身望見糖漿糊鍋了，又開始手忙腳亂地去攪鍋……
想貪個嘴也太難了吧。OAQ
好在成品還算成功，這個年代沒有砂糖，也沒有白糖，更沒有冰糖。我用的是一種叫柘漿的淡黃糖塊兌水熬制的。據說這柘漿也是用甘蔗提煉而成，與白糖的成份一樣，大概就是純度稍差一些。
赭紅色的山楂裹上近乎透明的柘糖漿，晶瑩剔透圓潤亮澤，顆顆白芝麻均勻分布其間，光看外表屬實令人滿意。抱着既期待又擔憂的心情我先是用舌尖輕輕舔了一口，微微餘熱夾帶着淡淡甜味傳入舌尖，味道也不錯呢！就不知口感如何，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去啦！因而很是放心地咬上一大口，柘漿的甜味稍淡，不同于冰糖熬制後的清脆，柘漿的口感稍綿軟粘膩，裹着清脆酸口的山楂侵入味蕾，小芝麻粒在齒間炸開。兩種不同的味道三種迥異的口感在口中交融，柘糖的綿膩甜蜜，山楂的爽口酸脆，芝麻的清香四溢，不禁令人感歎，這是什麼人間美味啊！
這久違的滋味甫一入口，我便覺雙眼有些發酸，這是故鄉的味道啊！久别的故鄉，不知何時、能否歸去的故鄉。
正在我盯着手中的山寨版冰糖葫蘆滿心鄉愁之時，廚房門嘭地一聲教人從外打開了，猛然回頭一看，心道糟糕。大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糖葫蘆，再看了看他的糖罐子。
眼神從疑惑到吃驚，再從吃驚到惱然。那一副雙目圓睜氣勢洶洶山雨欲來的模樣，我隻得哀歎是自己磨蹭太久。
這年代糖可比鹽貴多了，這麼大一罐糖那奸商大叔鐵定得心疼死，本想趁着他還沒回來趕緊完事免得被撞見。
哎！人算不如天算。
眼見他就要發作，忙抱起盛糖葫蘆的罐子，邊讪笑着邊向門口挪，而後舉起手中咬了一口的糖葫蘆給他比劃着，“那個…大……不，爹！親爹！這是我剛發明的糖葫蘆，可好吃了，拿去賣鐵定能掙錢。”
餘光瞥了一眼離門口不遠了，而大叔依舊雙目瞵視着我，在他張口之際，我一個眼疾手快，一把把那串糖葫蘆塞進他嘴裡，一句話隻到一個“敗”字處便戛然而止了。
我趁他仰頭後傾之際迅速奪門而出。
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咆哮聲：“敗家子——”
不然怎麼辦，我是準備自己買的，無奈實在太貴了，家裡有現成的我幹嘛還要自己破費？
從前廳出逃的最後一刻，向店裡的小哥招呼了等會有人來接我讓他去有間客棧找我就好。
再來到有間客棧時，店裡依舊沒什麼客人，不過卻是看到了一個很是熟悉的身影，此刻他正站在樓梯處望着拎木桶的石蘭若有所思。
呃~如果我沒意會錯的話，他好像是…懷疑過石蘭？
這麼一想心下忽然感到一絲緊張，而後又暗自懊惱，我已經不是細作了不是了啊我緊張個毛啊！暗歎了口氣，看來我還沒能從這層身份裡徹底走出來。
“诶？這不是荀夫子的小跟班嗎？幸會幸會！”盜跖看到我，雙手抱拳向我打了個招呼，此時我懷間正抱着糖罐子，是以簡單地鞠身回了一禮。
我與盜跖隻見過一次面，便是那日陪同荀夫子一起去往墨家的隐秘據點為端木蓉診療的那次。因而在他看來，一身侍者裝扮的我，自然就是小跟班了。
“她呀！是子房先生的小跟班才對。”庖丁的聲音從二樓樓梯處傳來，我與盜跖一同望過去，隻見庖丁一臉打趣的神情看着我。
“叫你半天都不回頭，不想知道子房先生喜歡吃什麼了？”庖丁邊扶着欄杆拾級而下邊挑着眉打趣我。
盜跖聞言看了看庖丁，似乎沒看懂，又轉頭看了看我，卻是仍舊有些摸不着頭腦。
見狀我趕緊從罐子裡取了糖葫蘆上前，“丁掌櫃快嘗嘗這個，我做的，很好吃的。”
把他的嘴堵上之後我又取了支遞給盜跖，“盜跖兄台，你也嘗嘗吧。”
盜跖接過後撫着下颔端詳了半晌，方才側頭道，“那就…謝過兄台啦！”語罷他便很是爽快地橫在嘴邊，一口吃下一整顆。
快吃你的吧！我沒事打聽這等八卦真是吃撐了。
“嗯~~~口感很棒味道一流，你三師公一定會喜歡。”庖丁已然吃完一整顆，作為秦時特級廚師吃到美食自然要點評一番也算是職業病了。
可你能省掉後面那句麼？
隻好若無其事地無視掉了，“謝丁掌櫃。那…我定的糕點好了嗎？”
與此同時門外一陣馬蹄和車轱辘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有間客棧前，是來接我的馬車沒錯了。我取了糕點與駕車的小哥一同去往城西取了剩下的竹席、竹墊，而後随車去往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