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碾緩緩而行,石闆路大緻是平坦的,可木制的車輪碾上去,依舊颠簸不堪,也颠着我的一顆心,煩亂不安。
我開始重新審思張良此番安排是否有更深遠的目的。
如若隻是為了調離我,在他知曉賢莊外戒嚴的情況下,為何還讓我下山亂竄?他明明可以吩咐我趕緊回莊不要亂跑。
方才的秦軍抓到我後直接押到山腳下,李斯的車碾一直等候在那遲遲未動。并且,給我安的頭銜是“嫌疑人”,而不是“叛逆分子”,說明他們針對的并不是天明少羽,而是在賢莊外異常活動的人。
由此可見,這些押送我的秦軍和在桑海一路追捕天明少羽的秦軍,不是同一撥人。他們隻是護李斯小聖賢莊之行安全的護衛。而天明少羽恰巧出現在賢莊外,極有可能這些護衛發現天明少羽的不尋常行蹤,卻未看清具體是幾個人,是何模樣,我又恰巧在這時候出現,自然,我就獲得了嫌疑人這号身份。
所以,我才會被這些秦軍當作嫌疑人抓住。
而我之所以出現在這,其實是在張良刻意為之。
推理到這裡,我心中滿是震驚,又感萬分悲涼,接着隻覺可笑。
從我入莊之後,他便屢番敲打試探,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在他心中的可疑度是多少,但方才我在樹林裡的舉動,定然讓他對我下了定性。
我忽覺我方才的行為簡直蠢爆了,就算借口逃離也好,為什麼要主動開口向他自請前去取糕點?
我明知道這個糕點是由“叛逆分子”送來的,我這不是要去拆他的台嗎?
見他沒應下來,我居然還補充了一句“反正閑着沒事”來說服他讓我去。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如果說,我莫名其妙出現在樹林裡還做着奇怪的記号這件事還不足以讓張良對我定性,那我殷勤地說服他去替他跟自己的“同夥”碰頭這種行為,不是内奸是什麼?
指不定那時候,他腦海裡已經腦補出我這個内奸取了糕點後,轉身就沖着周圍的秦軍大喊一聲,“快給我拿下這個墨家叛逆分子!”
呵呵,我這麼作死,我不死誰死?
推理到這裡,我忽而一點也不怪張良。我可真是善解人意。/笑
一陣苦笑後,忽而想到一個細節,下山前,張良囑咐過我,走大道。
如若走大道,光明磊落,大搖大擺,我就不會被抓到了吧?
雖然不明張良此般吩咐又是出于什麼,好歹是給過我一絲生機?
如果真是這樣,起碼說明張良并不是百分百确定我的身份,聯想到他強大的人脈,忽而覺得他沒有調查我,算是對我仁慈了。
不過,也極有可能,已經開始着手調查了隻是還沒拿到調查結果。OAQ
還有一種可能,走大道不會碰見天明少羽。
不過不管是哪種,張良盯上我已經是鐵闆釘釘的事了。
還好楚南公幫我說了話,否則被那秦軍一番審訊,隻怕這條小命就要不保了。
一時間,心裡升起一陣苦澀,該去責怪他麼?責怪什麼?我難道不是來當細作的?那些破綻馬腳,不是我自己露出來的?他身為儒家的三當家,身為胸懷大志的複國青年,發現我這麼個可疑人物,出手除掉,是再正常不過的吧?
即便如此,心中多少有些意難平。
可責怪,又能改變什麼?
“陰陽之道,道用無窮。玄機不解,劫難重重。”一個蒼老卻渾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驚訝地側頭看向正坐的楚南公,他花白的長眉遮住了眼簾,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然他接下來的話令我更加吃驚——
他緩緩側頭看向我,聲音醇厚,“姑娘,參透這十六字,危機可解。”
……
他是怎麼看出我是女子的?有這麼明顯麼?
“明顯,确實明顯。”不待我應聲,楚南公開口道。
我的天,我心裡想什麼他竟然知道?我臉上有字麼?
“你臉上,非但有字,還有花呢!”雖看不清他的眼睛,但這打趣的意味任誰都聽得出。
“花?什麼花?”楚南公真有這麼神?
“淚花啊!姑娘,凡事從心,皆可迎刃而解。”待楚南公說罷,車碾緩緩停下。
正在我想着,這從心是何意?順從心意?還是…慫?玄機不解?哪個玄機?
“陰陽之道,道用無窮。玄機不解,劫難重重。姑娘,記住了。”楚南公将那十六字重複了一遍後,便起身向門處走去。
然剛鑽出了車門,手上的拐杖一個不穩,險些滑倒,幸而一旁一身着寶藍錦衣的少年出手扶住了。
“南公,小心了。”少年的聲音陰郁邪魅。
“嘿喲~年輕人你輕點,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折騰。”楚南公似乎并不買賬。
少年冷哼一聲,松手退開。
楚南公邊說着,邊轉身,“哎!現在的年輕人,那手下就是沒輕沒重。”
我盯着星魂發呆,腦海中響起姚瑤給我說過的,甘羅星魂的故事。想起甘羅亦是從陰陽界跌下,而後不知發生了什麼,便成了陰陽家的左護法。
正在我出神間,少年幽藍陰郁的眼神倏而轉向我,微斂了斂幽瞳,好似帶着些警告意味。
許是我這麼大剌剌地直視令他不悅,趕緊挪了目光,下車将楚南公攙扶着,随着他蹒跚的步伐向前緩緩而行。
伏念在看到我的時候,微斂了斂眸,而顔路則是側頭看向伏念。想必二人心中均有不解。
不過,現在不是關注我的時候,貴客臨門,身為三當家的三師弟卻還未到場,伏念微側頭向顔路詢問着。
這可就有些有些為難顔路了。
正當他想到說辭組織語言之時,一道清越之聲入耳,那抹熟悉的月白身影在顔路身旁站定,“此刻,子房已經到了,兩位師哥好啊!”
伏念表情依舊冷凝,顔路則無奈地感歎了一聲,“你呀!”
張良面容微側,轉揚了幾許笑意,“謝了~”
親見這一幕,作為一名嗑學家,這簡直是讓我現場嗑CP,張良面容輕側曠藍幽眸帶了幾分狡黠,顔路溫潤含水的目光從他身上緩緩遊離開,唇畔帶笑微微搖頭無奈。
心下隻道,“啊啊啊~嗑到了!”
許是回頭之際,目光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張良的視線落到我身上,不巧又是一個四目相接。我趕緊正了正神色,張良曠藍幽眸帶了幾許訝異,接着挪目至我身旁的楚南公身上,神色微斂,若有所思。
待李斯下了車碾,向伏念三人緩緩及近,三人疊手施禮微微鞠身,“貴客臨門,未及遠迎。禮數不周之處,還望大人見諒。”
“哪裡哪裡,我等不請自來,伏念先生莫怪。”
一番場面話過後。
李斯側頭向身後,“儒家向來最是知禮明儀,今日卻有一名少年自稱是小聖賢莊内的侍童,沖撞了守衛的部下。不知,是否确為儒家之人?”
放開了攙着楚南公的手,我沉步上前,向跟前三位鞠了一禮,“掌門師尊、二師公、三師公。弟子未能按時取回糕點,若有耽誤,請師公責罰。”
我大可不必說這麼多,此番說辭,自然是說給張良聽的,旨在告訴他,我沒有瞎說話。
伏念面色鐵青地盯着我,顔路面露擔憂之色,而張良則是鳳眸長斂,眸色幽暗。
“這麼說來,此人确為賢莊之人?”
伏念和顔路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自然有些疑惑,然張良卻是心知肚明的。
“此人确為莊内侍童。子清,緣何會與相國大人和楚南公同行?”張良悠悠問道。
然不待我出言作答,李斯搶在前,發難道,“儒家向來注重禮節,尊卑有序。既是侍童,為何稱三位先生為師公?”
這儒家出來的人,果真各個都是人精。
所謂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掩蓋,說的大緻就是我當下的處境了。
“回相國大人,草民布衣出身,家境貧寒,三位師公念我勤勉好學,允我半工半讀。學業之餘,便幫忙打點些賢莊事務。”
李斯聞言,面容微側看向我,眉心微蹙,目光幽窅。
“能得儒家三位先生垂青,定有過人之處。既如此,我也不必追究了。”
“謝相國大人。”言罷,便退至一旁。哪知,楚南公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我便繼續上前攙着我這位救命恩人。
“我來介紹一下,”李斯指向身後的綠衣女子,“這位,是名家的公孫先生。”
隻見公孫玲珑手執面具覆于面上,身子扭捏地上前,“小女子公孫玲珑。”
這一幕名場面就在我眼前發生,而我卻絲毫沒有心情去欣賞。腦海中思索着,楚南公的話,以及下一步該如何。
直到——
“公孫先生…的确是…呃…非同凡響。”
張良側眸看向跟前吞吞吐吐的大師兄,目光透着驚訝,待話音落,禁不住唇畔的笑意,微轉首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