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許令嘉憑什麼斷定,被砸的會是季組長而不是别人,但把眼前的情景和昨天的算命結果連一起,懂的就都懂了。
藍小山跑到化妝間,見等化妝師過來的空隙裡,沈西辭正和盛紹延對詞,他一點憋不住話,氣喘籲籲:“卧槽!”
發現自己聲音太大,他立刻捂捂嘴,把音量壓下去,先快速描述了一遍自己看見的,接着道,“許小少爺這是提前就知道那個燈光架的沙袋漏了,配重不夠架子會倒,季組長會到那裡去,所以昨天他才斷定季組長今天會斷手斷腳血光之災?這、這——”
他拍拍胸口,不理解:“他圖什麼啊?他和季組長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沈西辭遞了瓶礦泉水過去:“他圖什麼又不關我們的事,燈光架沒倒就好。”
藍小山正好跑渴了,灌了幾大口水:“也是,那個燈光架又高又沉,上面挂着的镝燈重得很,要是真砸下來,地上不得陷個坑?”
盛紹延對那個挂镝燈的燈光架還有印象,昨天片場收工後,工作人員都跟着劇組安排的車回縣城了,沈西辭卻仔細把組裡的燈光架全都挨着檢查了一遍。
藍小山說到的新沙袋,還是他看着沈西辭挂到橫杆上的,他想幫忙,被沈西辭一句“傷口要是裂了你覺得我會不會生氣”給定在了原地。
可能是注意到他的視線,沈西辭偏過頭,明亮的化妝鏡前,沈西辭穿着純白的土布袍,耳邊藍色晶石做成的耳墜随着動作晃了幾下,手指豎在唇邊,快速朝他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盛紹延捏着劇本,點頭配合了。
天色擦黑,回到綏縣縣城後,沈西辭先去找樓下賣水果的阿婆彙報練習成果。
阿婆眼尾皺紋裡盈滿了笑意,誇他:“哎喲,阿弟不僅文采好,學東西也快哦,你契兄真是好福氣!”
上次盛紹延問他“契兄”是什麼意思,沈西辭說是結義兄弟的意思,敷衍過去了。但可能是心虛,沈西辭一聽見這個詞,盡管阿婆是用方言說的,他還是不由地快速朝盛紹延瞥了一眼。
沒想到正好對上了盛紹延看過來的視線。
他看我幹什麼?
疑問剛浮上來,沈西辭手裡就被阿婆塞了一把新鮮龍眼:“拿去和你契兄分着吃,很甜的,嘗嘗!”
龍眼滾圓,沈西辭手忙腳亂地捧好,笑意在左邊酒窩裡蕩開:“謝謝阿婆!”
天氣不冷不熱,兩個人沒有馬上上樓,而是順着縣城并不寬敞的街道,沒什麼目的地散着步,順便把龍眼分了分,全剝開吃了。
路過小超市,沈西辭進去買了兩罐冰可樂,分了一罐給盛紹延。
道路兩側,小樓米色的外牆磚在路燈下,顯出一種瀝青馬路被車燈晃亮的顆粒質感,沿着外牆往前走,貼在唇邊的金屬邊緣冰涼,碳酸飲料在唇舌間産生跳躍的氣泡。
前面不遠處,有穿着樸素的阿婆拖着一個淺綠色的編織袋,正拿着長長的鐵鉗尋找塑料瓶。
沈西辭喉結快速吞咽兩下,上前幾步,把可樂罐悄悄放進了阿婆身後的編織袋裡。
盛紹延将空罐捏扁,也學着沈西辭那樣跟着放了進去。
走遠後,盛紹延側過臉,問:“也是秘密?”
“差不多吧,”沈西辭轉過身,面對着盛紹延,一步一步慢慢在空蕩的街上退着走,“讓阿婆多賣兩個可樂罐,和讓劇組的人不被燈光架砸傷,都差不多,一個我很敬重的長輩說過,萬事不用隻想着回報,不過順手而為。”
這種大道理盛紹延并不認同,他注視着面前的人:“為什麼不讓老季知道沙袋是你挂的?”
沈西辭一聽就懂了,笑起來:“你是不是想,先不怎麼刻意地讓這件事被季組長知道,他和萬導相熟,又在各個劇組裡做了這麼多年,人脈肯定不少,這份情必須讓他一分不差等價償還給我?”
店鋪招牌的霓虹和路燈組成的光線淩亂,落在沈西辭臉上,依然像精心布置的光影。
盛紹延全然沒有被看穿的窘迫:“對,這就是我的想法。”
不愧是黑心資本家,從來信奉的就是利益最大化,不過沈西辭覺得不解,上一世,盛紹延救了他的命,按照這人一貫的行事作風,必然會把他的價值徹底榨幹才對,但盛紹延卻沒有這麼做,相當于做了個賠本買賣。
當朋友并不需要所有思考方式都一緻,沈西辭說了自己的想法:“我确實隻是順手做了,季組長知不知道并不重要,沒人受傷,沒人被牽連失去工作就行。”
他眼波落到盛紹延身上,換了個話題,“我昨天看見溫雅歌找你說話了。”
這件事其實不該他過問,盛紹延和誰結交是他的自由,但鑒于盛紹延現在沒有記憶,腦子嶄新嶄新的,像張白紙,至少這一個月裡,他還是要護着點。
“對,她想請我吃飯,我拒絕了。”盛紹延從昨天開始,一直在等沈西辭來問他這件事,沒想到沈西辭過了這麼久才提起。
沈西辭打量盛紹延那張過于英俊的臉,在心裡“嘶”了一聲,昨天才是去劇組的第一天啊,果然,太花容月貌的男人,藏都不好藏,他問:“還有嗎?”
把溫雅歌說沈西辭盯他盯得很緊的話掩下沒說,盛紹延隻回答:“她還問我要不要進娛樂圈,我也拒絕了。”
“嗯,她那個性格,被拒絕了一次應該就不會再來找你了。”
盛紹延眸光一動:“你很了解她?”
“聽說過而已。”沈西辭當然不能說上一世自己跟溫雅歌合作過一次,“據說她人不錯,談戀愛期間她都很專情,不劈腿,漏資源也很大方。隻是喜新厭舊,分手分得很快,所以看起來男朋友很多。”
這是在試探他嗎?
想起昨天早上,沈西辭那句他的臉很招人,盛紹延沉默兩秒,開口道:“放心,我不會喜歡她的。”
放心?我放什麼心?
沈西辭腳跟落在路面上,剛想問,餘光不經意間看見轉角處走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赫然就是前天晚上,他在水果攤鏡子裡看到的那四個人中的兩個。
兩天了,他們竟然還沒有離開綏縣,難道是發現了什麼,所以一直不死心,仍然試圖在這周邊搜尋盛紹延的蹤迹?
水果攤的阿婆和房東誤會他們是契兄弟沒什麼壞處。
這條路沈西辭算不上很熟,但也走過幾次,他不動聲色繼續退着走了幾步。
那兩個人似乎看到了他們,低頭交流了兩句,期間,其中一個人的視線一直落在盛紹延背上。
往後退的腳跟一頓,沈西辭忽然伸手,握住盛紹延的手臂,一拉,閃身進了一旁的窄巷裡。
小樓之間的間距很窄,将盛紹延按在牆上,沈西辭仰起臉的同時,手抓着盛紹延的領口往下拉,呼吸錯開,他貼在盛紹延耳邊:“阿紹,抱着我。”
說話的同時,沈西辭眼尾餘光注視着巷口,眸色微冷。
陳年的青苔鋪滿牆根,盛紹延背貼着冰冷粗糙的牆面,周圍昏暗,疾馳而過的摩托車燈光一閃而過,他垂下眼,恰好看見沈西辭瓷白的耳垂上,銀色的耳釘反射出冷光,顫了顫,瞬息即滅。
隔着衣料與他緊緊挨着的人,和平時不同,似乎有點緊張,呼吸比平時快,聲音也更重,連尾音都帶着顫意。
盛紹延想,他隻是說了一句淺淺的承諾而已。
不,甚至連承諾都不算。
沈西辭,你喜歡誰不好,為什麼偏偏會看上他這種鐵石心腸、利益至上的人。
付出更多的那一個,反而更容易被辜負。
幾息後,盛紹延擡起手,将人抱在了懷裡。
他不知道失憶之前,他有沒有這樣抱過沈西辭,此時此刻,他隻覺得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突破了他領地的藩籬,被他攏入掌中。
沈西辭在他懷裡動了動,呼吸聲更重了一點,盛紹延環着清瘦脊背的手安撫地拍了兩下,另一隻手則扣在沈西辭後腦的發間,眸中的幽藍弧光深不見底。
巷口明亮處,被外面的路燈拉長的人影靠近,腳步聲碾碎了積水的淺坑。
說話聲由遠及近,伴随着“是不是這裡”“看看再說”的低聲話語。
和平日不同,盛紹延第一次聽見沈西辭嗓音裡淬着淩厲與警告:“看什麼,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