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令嘉從自己的保姆車上下來,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早就過了日出的時候。他抓了抓沒來得及打理的頭發,心裡埋怨那群狐朋狗友,昨晚非要拉着他開黑打遊戲打到淩晨。
踩過地上被割斷的雜草,許令嘉越想越心煩,罵了一句:“早上叫起床的時候,不知道多叫兩次?”
三個助理拎着東西跟在他後面,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這時,幾個工作人員扛着魔術腿和布景道具走近。
“……導演罵人太兇了,好吓人!”
“對啊,都沒人敢說話,幸好暴風雨不是沖着我來的,不然我當場昏厥。”
“要是沖着你,那你可至少也是個角兒了!”
果然被罵得很慘!
許令嘉心裡一陣暢快,夢裡,幾乎啞巴少年的每場戲他都會被萬導罵,不是站姿不對就是坐姿不對,要不是笑起來嘴角揚太高,要不就是哭的時候眼淚流太快,甚至走路的姿勢都會被罵。
後來他實在是受不了萬山這個狂躁症導演了,給他爸媽打了電話,最後,他幹媽去跟導演聊了兩次,導演才沒罵這麼兇了。
這種滋味,早該讓沈西辭體驗體驗了。
幾個工作人員看見他,笑着打招呼:“許老師來了?”
許令嘉卻沒有像平時一樣跟他們寒暄,反而冷着臉道:“你們不要這麼說沈哥,沈哥一個從來沒接觸過娛樂圈的新人,演不好很正常。”
其中一個短發女生下意識反駁:“我們沒有——”
“沒有就好。”許令嘉緩了表情,有些發愁,“就是劇組進度被拖慢,我幹媽又要算賬算得頭疼了。”
等許令嘉走遠,幾個工作人員一臉莫名其妙:“許小少爺在說什麼?沈哥?沈西辭不是一條過,萬導以防萬一才保了一條嗎?難道我記岔了?”
拍攝現場,各種機器紮堆,因為地勢不平,隔一會兒就有人大呼小叫“要倒了要倒了!”“扶穩别抖!你手篩糠啊!”
隔着人群,許令嘉遠遠就看見一棵大樹上,沈西辭踩着粗壯的樹枝,手扶着樹幹半蹲着,正低頭和下面的人說着什麼。
這棵大樹在夢裡他也蹲過,隻要是晴天有日出,他就會天不亮被萬導提溜上去蹲着,一場戲拍了八個早晨,也被足足罵了八個早晨,到後面,連劇組的燈光小工都敢給他擺臉色。
許令嘉往前走了幾步,看見樹枝上,沈西辭白色土布做的袍子被風吹出褶皺,腳步不由一頓。
他又想起夢境裡,他不是父母親生的消息爆出來後,不少人在網上評論說,程凝雨和許原晉年輕時長得多好看啊,許令嘉雖然不醜,但也就隻能誇誇清秀可愛,原本以為是正好繼承了爸媽的醜基因,沒想到人家還是中基因彩票才長成了這樣。
側腮有幾秒的繃緊,許令嘉又換上了一副笑的模樣,走近,他聽見造型組組長老季正在跟萬導商量:“……都這個時間了,要想再拍日出,隻有等明天了吧?”
萬導颔首:“就是啊,日出的戲是最難拍的,天不亮就要來準備,一條沒過,再拍,太陽就竄老高了。”
許令嘉克制住嘴角的笑,見萬導戴着鴨舌帽,手上拿着幾張紙卷成的圓筒,臉上還殘留着怒色,他走上前:“萬叔,您消消氣。”
幾個人都轉過頭來。
看見是他,萬山導演點了點頭:“來了?怎麼沒去化妝?”
“聽說有人讓您發火了,”許令嘉停頓了兩秒,自責道,“還是怪我太任性了,鬧着要換角色,沈哥又是個什麼都不會的新人,不過沈哥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估計也不知道這戲拍不過,不但會浪費組裡一天的時間和預算,還要勞整個劇組的人明天又要天不亮就來開工。”
他揚起乖巧的笑,妥帖道,“我一會兒給組裡叫點咖啡和奶茶過來,大家都提提神,明天上午再送一次。”
說完,許令嘉以為會跟以前一樣,不管是萬導還是别的工作人員,都會誇他懂事貼心,照顧新人。
但等了幾秒,現場卻沒人說話。
幾步開外,造型組長老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最後是萬山導演開了口:“誰跟你說啞巴少年和追緝組的人第一次碰面的戲沒過的?”
許令嘉表情一滞:“什麼?”
萬導轉過身,沒再理他,去找旁邊等着的燈光師了。
什麼意思?誰跟他說?這不就是事實嗎?許令嘉剛想擡腳追上去,就被旁邊的老季一把拉住了。
他莫名其妙:“季叔叔,你拉我幹什麼?”
“我才要問你是幹什麼,”老季揚揚下巴往樹上指,“罵?誰敢罵沈西辭啊,啞巴少年和追緝組第一次碰面的戲,一條就過了,還保了一條,萬導可舍不得罵他。就是不知道沈西辭跟萬導說了什麼悄悄話,萬導決定初遇這個場景,明天日出時再拍一遍,正商量呢。”
許令嘉僵在原地,嘴唇動了動:“可、可導演不是發火了嗎?我聽見——”
老季一言難盡的表情:“被罵的是燈光師,差點又把燈摔鏡頭上去了!”
“卡!”萬導坐在監視器後面,摘下鴨舌帽,“第幾次了?你自己數數!就一句‘你們不要相信他,算了,愛信不信吧!’到底要拍幾遍,你才能說順溜?”
“導演,對不起,我的問題。”許令嘉嘴裡說着抱歉,但腦子裡全是老季那句“第一次碰面的戲,一條就過了”,根本進不了拍戲的狀态。
怎麼可能?
他腳踩在潮爛的枯葉上,到現在依然不相信。
啞巴少年的第一場戲,再怎麼也要拍個十天八天,沈西辭怎麼可能一條就過了呢?
絕對不可能!
“許令嘉,你昨晚是不是熬夜熬魔怔了?知道要早上拍,精神還差成這樣!”萬山導演不等他回話,黑着臉直接叫來旁邊的化妝師,“帶他去補妝,把黑眼圈給我好好遮了!”
跟着化妝師往鏡頭外走,許令嘉隐約聽見有人在小聲嘀咕。
“你說,許少爺是不是也不知道,戲總是拍不過,會浪費大家的時間啊?”
“噓,人家可是要請你喝咖啡的……”
眸光陡然沉了下來,許令嘉循着聲音看過去,正嘻嘻哈哈的兩個場務讪笑兩下,立刻閉了嘴。
盛紹延午覺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
他總覺得自己以前的作息應該沒有這麼松散,但不知道是不是背上的傷流了不少血,加上時不時發作的頭痛,一連兩天,盛紹延都昏昏沉沉,被困意綁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