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天氣,連片場攝影機的黑色腳架旁邊,都開着幾朵金燦燦的野花。
沈西辭換好造型組做好的衣服出來,問旁邊幫他抱着外套的藍小山:“有人給我打過電話嗎?”
藍小山把手機遞過去:“我一直盯着的沈哥,沒電話進來,不過有人給你發了短信。”
短信?
沈西辭張開手臂方便造型組長調整衣服的細節,一邊打開手機,确實有短信,不過不是盛紹延發過來的,是學校群發的通知,提醒全體學生宿舍裡注意防火,禁止違規使用電器,多半是有人在寝室裡用電飯鍋又被抓了。
沈西辭覺得自己有點擔心過度,盛紹延隻是失憶,又不是失能或者失了智,不至于喝水被燙、出門被撞。
造型組長往後退了一步,藍小山立刻“哇”了一聲,捧場道:“沈哥,你穿這套衣服真好看!”
為了符合啞巴少年住在大山深處傳統村落裡的設定,服裝造型師用當地的白色土布裁了布袍,領口用盤扣,領下是斜襟,襟邊用古法藍靛染工藝做出來的布拼接,衣袖寬大,袖口也用藍布收緊成窄袖。
再用土織機織了兩塊長條形的彩紋錦帶,長的那條作為腰帶,扣出勁瘦的腰線,另一條寬短的,則垂在腰側作為裝飾,旁邊還挂着一條黑銀做舊的小魚,指甲蓋大小,一動就跟着晃悠。
造型組長對效果也很滿意,已經想好怎麼去導演面前邀功了:“這種土布袍子穿在你身上,還真有點萬導形容那味道,什麼玻璃珠子來着,”他想了兩秒,拳頭砸掌心上,“對對對,‘要跟清晨的露珠一樣幹淨漂亮’!文化人就是矯情又肉麻!”
藍小山也跟着道:“對!好看!”
沈西辭站在全身鏡前,看着鏡子裡的人,慢慢調整着自己的站姿和眼神,仿佛在和劇本中的啞巴少年對視。
透過對方的眼睛,看到了廣闊的山林,振翅的飛鳥,躍起的遊魚,還有落在指尖的夕陽,天亮時潮冷的霧氣,奔跑時吹過耳旁的風。
歪了歪頭,沈西辭忽然道:“老師,您覺得左耳垂要不要加一個耳飾?”
造型組長四十多歲,跟導演是老搭檔,知道萬山對啞巴少年這個角色的看重,才親自來修改服裝的細節。聽沈西辭這麼說,他挺有興趣地擡擡眉:“耳飾?有什麼說法嗎?”
“我之前聽當地人說,這片山的岩洞裡有很多藍色的晶石,山裡的人會把藍晶石打磨成橢圓形或者水滴形,抛光後,串在家裡長輩傳下來的老銀下面,做成耳墜,有父母長輩祝福小輩的意思在裡面。”沈西辭解釋完,說了自己的想法,“我隻是覺得啞巴少年和他家人之間感情很深,他小時候,他媽媽肯定會去岩洞裡找石頭,親手給他做一個耳墜,祈求他平安。”
“你從哪兒知道的這些?有幾下子啊。”造型組長想了想,把自己的助理招過來,描述了一番,讓他趕緊開着三蹦子去找找,回頭跟沈西辭道,“這個想法很不錯,不過,我們現在确實可以馬上紮個耳洞出來,但沒那麼多時間等耳洞長好。”
沈西辭也想到了:“沒關系,到時候可以把墜子直接墜在那根耳針上,我是傷口恢複速度很快的體質。”
“拍的時候墜上去,拍完取下來?嘶,真不怕疼啊,要不戴耳夾?”造型組長有點完美主義,覺得沈西辭的提議确實好,加了耳墜,角色形象更有特點,不加耳墜就缺點意思了。
但他得先把話說前頭了,不然後面耳洞發炎了演員鬧起來,又是他背鍋。
沈西辭搖搖頭:“大屏幕上,耳夾會被看出來,角色的呈現效果最重要。”又笑道,“不然等我耳洞完全長好,劇組戲都殺青了。”
消毒棉片擦在耳垂上,泛起涼意,造型組長手非常穩,直接手穿,藍小山在一邊用五指擋住眼睛,不敢看,反而沈西辭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沒感覺到痛一樣。
沈西辭換了四版妝造,終于從化妝間脫身時,天都快黑了,許令嘉正抓緊時間,在拍換角色後的第一場戲。
追緝組的刑警帶着卧底警察阿峥進了叢林,迷了路,一行人搭了帳篷在原地休息。
升起火堆,追緝組裡年紀最小的警察小林去和阿峥搭話,問他說,我們年紀看着差不多大,你怎麼想不開要去當壞人?
卧底阿峥藏起眼底的羨慕,吊兒郎當地開口:“我爸媽被村頭的惡霸打死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這些正義使者來幫忙?我不去偷,不去搶,不跟着大哥混,誰會給我錢花?你嗎?工資還不夠我去夜店開兩瓶酒!”
小林覺得他冥頑不靈,懶得再跟他多說。
見小林起身走了,阿峥垂下腦袋,盯着腕上的手铐,神情失落,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可以像對方一樣,光明正大地穿上警服。
拍好後,導演又保了一條,誇了句許令嘉拍得不錯。
許令嘉站到旁邊,一邊喝水,一邊讓助理往自己身上噴驅蚊蟲的噴霧,餘光看見沈西辭換好衣服出來,心中生出得意。
果然隻有他這種天選之人,才能提前預知未來,做出更正确的選擇!
幾天前,他半夜起來點蚊香時,不小心被什麼東西絆倒,摔了一跤,等他躺回床上繼續睡,就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拍了啞巴少年這個角色,才開始拍時,他覺得這個角色很不錯,因為是啞巴,單是不用背台詞這一點,就省了不少心,他演的很順暢。
拍戲中途,因為山林裡到處都是蚊蟲,他被咬的受不了,幾次想離組,或者不要實景,換成棚拍加特效,都被他幹媽以“上映後你這個角色肯定會大火”勸了下來。
但沒想到,他幹媽騙了他,上映後根本沒有大火!
全網幾乎都是惡評,諸如“木樁子”、“從頭到尾隻知道傻笑”、“表情僵硬”、“眼神死水隻會瞪人”、“毫無演技隻會裝可愛”之類的标簽全都貼在了他身上,連從他小時候參加親子旅遊節目開始追他的死忠粉,都紛紛表示,對他在這部電影裡的表現非常失望。
明明就是這個角色有問題,憑什麼說是他的錯?
還有就是,那些粉絲不是口口聲聲說愛他嗎,怎麼輕易就被黑粉帶了節奏?
他又氣又委屈,正好經紀人也讓他發微博安撫一下粉絲,他發了一條,解釋說這個角色本來就是啞巴,沒有台詞,他隻能笑啊,他有什麼辦法?還放了自己身上被蚊蟲咬出了幾個大包的照片上去,想表示自己真的付出了很多努力。
可沒想到,他卻被嘲得更加厲害,“許笑笑”和“許大包”迅速成為了他的黑稱。
而沈西辭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明明上映之前,他已經讓他幹媽删了不少沈西辭的鏡頭,把時間都讓給他。
但就十幾分鐘的戲,竟然讓沈西辭葬身火海的鏡頭被評為了“年度最催淚鏡頭”之一,#阿峥回家#更是在熱搜上挂了一個多星期,連官媒都主動發文表揚沈西辭演得好,追憶為國家犧牲的無名英雄們。
同一部電影,他們又都是第一次拍戲,再加上當時真假少爺的新聞已經爆了出來,無數媒體、營銷号和路人都把他們拿來對比,随便刷刷哔站,都能看到剪的對比視頻,連他代言的品牌方都來委婉地提醒他,可以多去上上演技課。
許令嘉是硬生生被吓醒的。
真絲睡衣被冷汗濕透,冰涼地貼在背上,他緊緊抱着膝蓋,在黑暗裡渾身發抖。
特别是夢裡他不是他爸媽親生、沈西辭才是這件事,幾乎是夢一醒,他就知道,這個夢絕對是真的。
他誰都沒有告訴過,他爸和他媽媽都是A型血,但他卻是B型血。
因為這個秘密,他再也沒有去查過血型,所有檔案資料他都報的A型。
幸好,時間還來得及,他按照夢裡的線索,攔住了那個找上門來的又窮又老的女人,讓這個秘密徹底成為秘密,又讓幹媽幫他換了角色。
幹媽一開始還勸他,說萬導為這個角色設計了很多分鏡,許令嘉心裡又煩躁又生氣,她知道什麼?她跟他保證,他演這個角色會大火,可他火了嗎?
而且,分鏡再多再好又怎麼樣?這角色一句台詞都沒有,就是很難演出來啊!
還是卧底這個角色好,夢裡,沈西辭一個表演課沒上過一節,連娛樂圈的水都沒沾過一滴的純新人,都能把這個角色演好,那他隻會演得更好!
拍完第一場戲,許令嘉徹底松了口氣。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無比正确的,不管是在夢裡還是現實,他從沒有被萬導誇過一句,這次拍四條就過了,竟然還從萬導口中聽到了“不錯”的評價!
萬導正抱着手臂,看監視器裡拍出來的效果。
造型組長把沈西辭帶過去,朝監控器看了一眼:“怎麼樣,聽說拍得還不錯?”
萬導盯着監視器,頭也沒擡:“難說,這場戲簡單,看不出什麼來,但小孩嘛,多鼓勵。”
造型組長笑起來,故意道:“确實啊,别的小孩可沒這個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