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紹延:“……”
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鳥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盛紹延撇開眼——這絕對不是他會有的生活情趣。
收回目光,一室一廳的出租屋,他潛意識裡,實在不太适應這樣的房子。
狹窄,簡陋,天花闆低矮,雖然很幹淨,零散的日用品也收拾得很整齊,但家具少到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完,不是缺腿就是掉漆。
隔音還很差,能聽見從街上傳來的鳴笛聲、引擎聲,還有自行車鈴的響聲,吵得人心煩,才安分下去的神經又像是被針紮透,劇烈的疼痛即将暴起時,清透的嗓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你運氣不錯,剛才動那麼厲害都沒崩開,我買回來的藥記得早晚一片先吃一個星期,你身體很好,愈合快,這傷口問題不大。”
微涼的指尖按在背上,就像有細小的冰晶在那個位置融化,盛紹延才升起的躁意仿佛被妥善安放到了一個冰碗裡,霎時偃旗息鼓。
眼前浮現出了一雙手,膚色白得像冷瓷,骨節勻長,青色的血管就像釉面下幾縷淡淡的青花紋路,有種值得鏡頭特寫的美感。
壓下本能的排斥感,盛紹延不動聲色地問:“什麼藥?醫生怎麼說?”
沈西辭在心裡嘀咕了兩句,這人還真像黃昏時在草叢裡小憩的獅子,一有不對勁,就會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鬃毛。
“消炎藥和止痛藥啊,就在街口那家藥店買的,阿奇黴素頭孢什麼的,怕青黴素你吃了過敏。”沈西辭把盛紹延的衣服拉下來,遮住白色繃帶,“沒去醫院,綏縣隻有一個縣醫院,裡面的醫生縫傷口,怎麼可能比我縫得更漂亮?不信等拆了繃帶,你自己看。”
因為常年按照專業營養師和健身教練給出的建議進食和鍛煉,雖然穿着衣服時不太看得出來,但盛紹延的肌肉非常漂亮,仿佛有亟待爆發的力量蘊藏其中。
沈西辭上輩子見過很多次,已經有了審美免疫力,但想起剛剛看見的微屈的脊骨,弧度猶如收斂威勢的長劍——
啧,真好看!羨慕!
盛紹延果然沒有繼續問下去。
打開水龍頭,沈西辭低下眼睑仔細洗手,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盛紹延甯肯辛苦演戲,少說少做,暗自觀察,判斷情況,也絕不輕易透露自己失去了記憶。
上輩子他沒遇上盛紹延,盛紹延多半是被他那些下屬找到的,想來,這人肯定也跟現在一樣,極力隐藏自己已經失憶的秘密。
但能留在盛紹延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失憶這樣的事,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沈西辭想過要不要跟盛紹延和盤突出,但這個念頭隻在腦子裡轉了兩圈,就被放棄了。
如果他告訴盛紹延,他們兩個根本不認識,以盛紹延的重症疑心病晚期,加上正處于失憶應激期,肯定會離開,前世發生的事極大可能會再次發生。
心髒附近的貫穿傷,上一世能消耗巨量的人力物力幾天幾夜搶救回來,可這一世,如果子彈偏了一厘米呢?
盛紹延就沒命了。
沈西辭不敢賭。
當然,還有一條——盛紹延一回去,查清楚他們以前根本不認識,第二天他肯定就會收到翻山越嶺寄過來的涼涼套餐。
抽了兩張紙,沈西辭重重擦過指縫間的水迹。
盛家老四這種完完全全無視規則的黑心資本家絕對幹得出來!
拉下口罩,又擠了一泵冰涼的消毒凝膠在手裡,沈西辭擺爛地想,能拖一個月是一個月吧,好歹三十天呢,說不定等盛紹延恢複記憶之後,看在他救了他的命,還照顧得盡心盡力的份上,能有點良心。
良心不用很多,當個人就行!
第二天一大早,沈西辭跑去營業廳,十分肉痛地花八百六十九買了個新手機,正好遇上有政府補貼,省下的一百巨款勉強挽救了一下他破碎的錢包。
辦好電話卡,又按照盛紹延的口味打包了早餐,回家時,窗簾拉着,客廳的沙發上,男人的呼吸聲依然平緩。
沈西辭把自己的電話号碼存進新手機,一邊按鍵一邊想,誰能想到,定制手工西裝三件套不離身,出門總是前有司機後有保镖,一頓飯預算上千美元,盛氏家族聲名赫赫的盛紹延,有一天會穿着二十九塊九買的衛衣,拿着三位數的手機,吃着四五十塊的路邊攤豪華早餐,住在五百塊一個月的出租房裡,還是睡的沙發。
對了,那天晚上坐的還是寶藍色敞篷三蹦子。
誰敢說,這不是最強僞裝?
又寫了張便條放桌上,沈西辭卡着時間沖下樓,去和劇組的工作人員集合,一起去片場。
客廳的門被輕輕合攏,房間裡除了照進來的陽光微晃,再沒有别的動靜。
幾分鐘後,老舊的沙發彈簧發出響動,躺在上面的人起身站直,眼裡幾縷紅血絲明顯,因為一晚上都沒怎麼睡,頭痛得厲害,盛紹延渾身裹着躁怒,穿一件灰色連帽衛衣,一張臉依然英俊迫人。
白色植物紋的桌布上壓着一塊透明玻璃,反光的表面映出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略過放着的新手機和冒着熱氣的早餐,那雙手拿起了便簽紙。
似乎是從哪個本子上随意撕下來的邊角,邊緣全是鋸齒,上面的字迹能看出寫得很急,但依然筆劃流暢,筋骨舒展。
【阿紹,你手機沒找到,臨時買了個新的你先用着,早餐記得吃,藥别忘了,注意不要扯到傷口,傷口不能沾水。生活費我換地方了放在抽屜裡的,午飯晚飯你自己解決,我去工作了,晚上回來,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落款是沈西辭,末尾還畫了個笑臉,雖然最後那一筆匆忙的嘴角都快飛出去了。
薄薄的紙片,寥寥幾行字,可以說事無巨細。
盛紹延看着看着卻皺起眉。
怎麼透出一股——包養的味道?
他和沈西辭到底是什麼關系?
将便簽紙放到一邊,拆開幾種早餐的包裝,盛紹延表情嚴肅,研判地看着陌生的食物,沒有馬上伸手。
一杯滴漏咖啡,一碗裹着肉湯的白色牛肉粉,裝在盒子裡炸的焦黃酥脆的春卷,某種不知名植物葉子包着的糕點,一個中間夾着雞肉和生菜黃瓜番茄的長面包。
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盛紹延沒有再看,轉身走了,很快,自來水的水流聲從衛生間的方向傳來。
十分鐘後,盛紹延換了一身oversize黑色薄款拉鍊短帽衫,内搭長款白T,黑色工裝褲,頭發用毛巾擦得半幹,不服帖地支棱着,身上透出毫不掩飾的鋒利感。
站回桌邊,薄唇稍稍收緊,盛紹延拿起一個春卷,謹慎地咬了一口。
眉心微展。
有點鹹,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