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問這一想,便想到了鎮州城門外,沒等她想清楚,注意力便被另一件事占據了——來“祭祖”的素問面臨着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亟待解決:葉家祖墳在何處?
三月初,寒食清明,鎮州郊外有不少插柳踏青的行人,路邊茶攤難尋一座,好在春和景明,隻消幾張桌椅,攤子便輕易鋪了出去。素問一行六人圍坐在一個加出來的小方桌旁,面對着其餘四人殷切的眼神,明月奴愛莫能助地别開了眼,素問獨自沉吟片刻,終于編好了故事:“我師父說,當初是在河邊撿到了我,那時我大概才滿月不久,身上沒有任何信物,他去四周問了不少人,也沒有認下我的,所以将我帶回山裡了。”
沉默蔓延在幾人中間,憐惜仿佛春日裡不值錢的陽光,紛紛灑在素問身上,讓她有些心虛,沒等她找補兩句,石水玉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一定很感激師父罷?”
素問連忙點頭:“沒出谷之前,我不知父母親情,因為師父待我很好,所以也從未覺得哪裡不如人家,如今雖然知道,但師父這些年的愛護已經讓我很好地長大了,我也就不在乎其他的了。”
“我也一樣,在還不知事的時候,是義父在流民堆裡将我帶了回去,給我安排好衣食住行,還給我請西席先生,所以在這裡,恐怕沒人比我更懂你對你師父的感情了。”石水玉深有感觸,“我這條命是義父給的,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報此恩情。”
“你們都是重感情、講義氣的好孩子。”方母由衷說罷,忽然話鋒一轉,又道,“隻是莫要被情義所束縛,這一生終歸還是自己的嘛。”
素問沒什麼感覺,石水玉卻是一怔,過了片刻,等衆人都已過去這一茬,她才輕聲道:“報完恩,才敢說命是自己的。”
這句話與其說是回答别人,更像是給自己的承諾,因此顯得太輕,在茶攤裡瞬間消匿于無形,隻有耳目格外機敏的明月奴聞言掃了她一眼,便再無後續。
素問雖短暫糊弄了過去,但畢竟在方母看來還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滞留鎮州,因此入住客棧之後,她便牽着馬,與其餘幾人分頭出發,去找所謂的葉家祖墳。
一炷香後,他們彙聚在城南,加入到踏青隊伍中,經多方打聽,還是沒能琢磨出一個可靠的說法來,隻能聚在河邊繼續将故事往下編。
明月奴垂頭用樹枝撬土,聽其他幾人将葉家祖墳從城南移到了城北,從山野挪到了田地,最終變成了廟宇裡的幾塊牌匾,實在忍不住道:“反正找不到去處,就說變成了亂葬崗裡的枯骨又如何?”
素問其實一直也有此想法,正要點頭贊成,卻聽到方靈樞難得嚴厲的聲音:“明月奴,那是素問的先祖。”
明月奴不解:“那又如何?且不說生死,是他們遺棄了阿姐。”
“我們隻說祭拜素問的先人,可不一定包括她的父母,他們說不定還在世呢!”李重琲亦是不滿,“況且當時情形如何,誰也不清楚,你好歹稱素問一聲阿姐,怎麼能随便咒她的先祖死無葬生之地?”
素問和明月奴地對視一眼,這才意識到其餘人這一日辛勤奔波的用意,想到方才自己還覺得他們太過認真,素問很是愧疚,有意補救,道:“對不住,叫你們費心了,早上是我說謊,我的家鄉并不在這裡,師父也從未提過在哪裡撿到了我,就随便找一處無主的墳地,當做是祭拜先人便好。”
方靈樞訝然:“原來那日說祭祖是臨時起意?”
素問笑道:“是啊,我們計劃往這邊走,總該給伯母一個理由,自己說完便忘了,沒想到你會當真,抱歉抱歉。”
李重琲松了口氣,嗔怪道:“你不早點說,讓我心酸了一上午,連飯都吃不下。”
方靈樞問道:“你餓了?我看那邊有人賣萊菔,要吃麼?”
李重琲滿臉嫌惡:“這時節怎麼會有萊菔?地窖裡的腌貨罷?又苦又鹹,我不吃!”
“是新鮮的,我看過成色,可以生吃。”石水玉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李重琲一眼,道,“自然,這是莊子上粗曠的吃法,衙内不見得習慣。”
李重琲立刻道:“我可不是嬌氣人,跑了這些天的馬,你見我叫苦了沒?”
方靈樞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去買萊菔。李重琲則湊到素問身邊,道:“你恐怕吃不慣罷?我看這一路你都沒怎麼吃東西,清瘦了不少。”
“我沒瘦。”素問道,“隻是一貫如此,衙内自己吃好才是。”
李重琲殷勤沒獻成,又想說什麼,那廂方靈樞已經買好了往回走,素問見他抱了一懷裡的帶土萊菔,連忙迎了過去,石水玉和明月奴紛紛跟上,轉瞬之間,李重琲跟前就空無一人了,他隻得不甘心地跟過去,分擔些洗刷萊菔的任務。
片刻之後,衆人重新聚回原地,石水玉正在用帕子擦拭萊菔上的水,忽然聽李重琲沉聲道:“其實,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萊菔。”
石水玉茫然擡頭,發現大家都好奇地看着李重琲。
李重琲左手舉着萊菔,右手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道:“這是飛鼠變化所成!”
素問和明月奴仔細感受,确認自己沒有發現任何妖氣,明月奴便問:“你有什麼憑據?”
李重琲捋着萊菔又長又直的須,神秘兮兮地低聲道:“這就是證據——鼠尾!”
衆人皆陷入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