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問回到醫廬時,爰爰和蘭蘭正在在門口大樹下的石闆上玩抓石子,樹旁拴着一匹白馬,馬頭上綁着一朵鵝黃小絨花,馬鞍也很是秀緻可愛,不像是男子所用。素問開醫廬這麼長時間,所見女病者多半是步行而來,少有的幾個或是坐馬車,或是請她去家中看,還從未見過有女子騎馬來,她不禁有些奇怪。
爰爰玩一會兒便擡頭看看,很快就發現了素問在往這邊走,她連忙丢下石子迎過來,道:“阿姐這麼快就回來了,想來重琲哥哥家眷病得不重。”
“嗯,不重。”素問指着馬,問,“是病人騎馬來了?”
“是水玉姐姐,她今日戴着帷帽,自己騎馬來了,這會兒在裡面聊天呢。”爰爰一邊說,一邊張望素問背後的方向,問,“重琲哥哥呢?他怎麼不來?”
素問:“你找他有事?”
爰爰老實搖頭。
素問淡淡道:“那還是不要念着了,你來洛陽城已有些時日,玩也玩了,逛也逛了,是不是該收心去修煉了?”
爰爰抿唇,垂着頭跟在素問身後,過了片刻,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我在修煉啊,明月奴有時候還會指點我,阿姐不信的話,去問他就知道了。”
素問腳步一頓,看向爰爰,問:“修心呢?”
爰爰這段時間已經想明白了,坦然道:“我隻是想向重琲哥哥報恩呀,等報完恩,我便跟着阿姐,阿姐若是飛升了,我就回九臯山去,不用修煉得多麼厲害,更不求什麼得道飛升,修不修心的也就不重要了。”
素問一怔,沉默片刻後,隻能道:“你不後悔就行。”
爰爰笑道:“阿姐放心!”
素問“嗯”了一聲,示意爰爰看好還在河邊的蘭蘭,自己則直接進了醫廬。
屋裡不僅僅有石水玉、圖南和明月奴,元度卿也在其中,令素問驚訝的是,他們四個人竟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見素問進來,四人暫停了談天,圖南問道:“衙内家怎麼樣?”
“小毛病,不礙事。”素問說着,放下藥箱,問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麼?老遠就能聽到笑聲。”
元度卿笑道:“我們聲音都不大,你如何老遠聽到?小素問又開始詐我們了!”
素問也笑起來,看向石水玉道:“好幾日不見,你最近還好麼?”
石水玉點頭,道:“說起來,我們方才說的趣事與你有關呢,你聽不聽?”
“我?”素問好奇一瞬,轉而覺得可能不是什麼好事,立刻搖頭,“不聽。”
石水玉笑道:“你不聽我也要說!你猜猜,為何方醫師這些時日都不來你這裡了?”
明月奴方才顯然已經經過了這一輪的吊胃口,默默地翻着白眼,不說話。
圖南捧場道:“因為有個人執意要拜他為師。”
石水玉一拍手,看向素問,笑眯眯地問:“那個人是誰呢?”
素問:“……想來,就是另一個近日不大來我這裡的人罷。”
石水玉道:“是不是很有趣?”
素問如實道:“确實很新奇,但是和我有什麼關系?”
圖南連忙接話:“我也覺得和素問無關,八成是李衙内自覺對不住方醫師,又拉不下臉面來低頭,便借着拜師學藝的名頭去接近方醫師,也不說學得怎麼樣,姿态夠低了,又繳了束脩,豈不是一舉多得?”
石水玉笑着搖了搖頭:“或許有這個因由,但肯定隻是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的原因其實也與素問有關——李衙内橫行洛陽城這麼久,他向誰低過頭?小小一個半錢醫館實在是無足挂齒,但是素問數次要求李衙内為曾經傷害方醫師的事道歉,即便李衙内不願直說,但是這段時間也在一步步妥協——就拿前些天出城相遇之後的事來說,李衙内都主動向方醫師道謝了!”
素問淡淡道:“李衙内不是個孩子,他對方醫師做出的改變是應該的,倒也不必如此贊揚。”
石水玉道:“這你就不懂了,世道就是這般,好人做一件壞事,那他以前做的好事統統都作廢,人們隻會因他做的壞事而唾罵他,但是壞人如果哪一天做了好事,人們就會贊不絕口了!”
元度卿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浪子回頭金不換。”
素問不禁皺眉。
圖南歎道:“做得好,自然人們對你的期望就越高,登高跌重嘛!相反,做得不好的,大家對他不抱希望,有點成就出現,就會讓人感到驚喜。”
石水玉點頭:“所以李衙内隻要稍稍改正,就會有一波人靠近他,甚至因為他的身份,還會有女子愛慕他,但是方醫師……哪怕他永遠不作惡,因為他一直很好,不會鬧出麻煩,也就沒有動靜,所以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不是這樣的。”素問擡眼,認真道,“很多人喜歡方醫師,我也會一直看着方醫師的。”
石水玉蓦然止住了方才的滔滔不絕,溫和地看着素問,仿佛方才所有的話都是為了等素問的這一句一般。片刻之後,她柔聲道:“這就是李衙内要去拜方醫師為師的原因了。”
明月奴冷冷道:“胡說。”
“我沒有胡說。”石水玉堅定道,“在外人看來,素問眼中确确實實隻有一個方靈樞,即便自诩無所不能的李衙内也不得不承認,他先前不明白,但是現在知道若是繼續糾纏素問,會讓素問的名聲受損,所以他去找方醫師,隻要素問與方醫師見面,他有八成的機會可以跟着,等他學會了方醫師的醫術,也許還能與素問有更多的話題!”
醫廬裡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病者叩門問診,圖南攤開脈枕,輕咳一聲,打破沉寂:“這樣一聽,此事就變得無趣了。”
明月奴點頭:“圖師兄說得對!”
元度卿老神叨叨:“真相多半都是如此無趣呀!”
病者滿是疑惑地回頭看了一圈,小心發問:“何事無趣?我沒救了麼?”
“有救,隻是積食了而已。”圖南沒有開藥,叮囑了幾句飲食須得清淡一類的話,便将人送走了。
“這個病人倒是有趣。”石水玉說着,喝完茶,起身來到素問身邊,道,“我今日來說這些,實在是看不慣李衙内橫插一腳的行為,而且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所以說話沒了顧忌,你會生氣麼?”
素問抱臂靠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石水玉,道:“若是你實話實說,我就不生氣。”
石水玉:“……”
素問道:“你若是不說,以後也不要再拿我做幌子,否則我自然要生氣。”
元度卿大驚小怪道:“哎呦!什麼幌子?小水玉你難道對李衙内圖謀不軌?”
素問對于元度卿稱呼别人的習慣已經見怪不怪,不過她的話很是隐晦,元度卿聽完能立刻察覺到石水玉目的所在,倒是讓素問有些驚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元度卿看到素問的反應,當即搖頭晃腦插起了腰:“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呐!”
話已至此,石水玉也不再否認,坦然道:“不錯,我對李衙内有意,偏偏他一心隻想追着素問跑,要是素問與他兩情相悅,我自然要成全了,偏偏素問對他無心,既如此,我打碎他的好盤算,不是對衆人都有利麼?”
元度卿“唔”了一聲,喃喃道:“好生有理啊……”
明月奴怒道:“有理個屁!我阿姐誰都不喜歡,你們想怎麼折騰都随意,但是莫要将我阿姐牽扯進來!”
石水玉笑了一聲,并不反駁,明月奴卻感覺到了挑釁,偏偏素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也不幫他說話。
圖南見狀,連忙打圓場:“其實石小娘子此舉不見得合适,人心——尤其是愛慕之心,哪裡那麼容易動搖呢?移情别戀就更難了。”
“我知道,尤其是素問這麼好,想要李衙内改變心意,就更加難了。”石水玉倚在窗邊,歎道,“隻是,我的心意也不由己呀……”
素問擡眼看她,想起七夕那晚的談心,有些疑惑:喜歡李重琲這件事,當真是石水玉不由己的心意麼?
仿佛知曉素問心中所想,石水玉目光從窗外的爰爰和蘭蘭身上收回,她沖素問一眨眼,笑道:“方才我們聊起的事可不僅限于此,你想知道元大叔的情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