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碧竹是誰?”
申鶴餘有些想翻白眼。
她是真傻還是假傻?
那不過是妓坊媽媽們慣用的攬客話術,用此妓坊内名聲大的姑娘的名字,誘着新來的客人留下罷了。
他都沒記住那姑娘的名字,這公主倒是記住了。
他一頓,“若你下回去,看她說不說那位姑娘也在等你。”
李汝螢一時啞然,旋即又道:
“可若你對你夫人的确專情不二,那日你偷盜青青被我捉拿後,你卻為何會同意與你夫人和離借以逃脫罪責?
“若你是我,像你這般偷盜在前、抛妻在後之人所言之語,你可會全然相信?”
申鶴餘一滞,徐徐道:“若我說我沒有偷竊,我也沒有什麼夫人呢?”
李汝螢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申鶴餘道:“那日瑞獅丢了,我一路探查,這才找去了申府。而公主看到我便不由分說要懲處我,我為了保命,自然有些口不擇言。
“随後,公主你又說有一筆勾銷的法子,左右我的确沒有什麼妻兒,隻是畫一封假的和離書便能就此脫險,我自然便應下了。”
李汝螢一默,複道:“可林少君與你是遠親,說的話豈會作假?他日前還特來同我說,已将你的和離書送到了翠花娘子的手上。”
申鶴餘道:“林郎君身邊仆從那般多,我不過隻是其中之一,我家中境況他哪裡記得了那般清楚。
“而他又不想再為公主徒增俗事煩憂,自然便同公主說和離書一事已然辦妥了。”
李汝螢道:“好,就算此事暫且擱置不談,頭一回你出現在姑母府外也的确為着心中好奇。那第二回夜間,你拿着大麻袋去尋青青又為何故?”
申鶴餘道:“不瞞公主,我自幼便對鳥獸感興趣,第一回在府外看着白獅餓得隻能吃水裡的魚,這心中實在不忍,便想盡我所能叫它填飽肚子。
“可又怕白日貿然前去飼喂會被趕出府去,是才擇了深夜無人之時扛了肉前去,公主那夜不是也看到了瑞獅口中的肉麼?”
李汝螢道:“可我折返之時,正看到你往青青頭上套麻袋。”
申鶴餘一噎:“那是它不信袋中已無吃食,我這才倒給它看。”
空氣陷入刹那的沉默,耳邊的呼噜聲忽然顯得更加清晰、刺耳起來。
李汝螢的神思被眼前更亟待解決的問題所拉拽了回來。
她緩緩拾起棍子護在身前,朝着那呼噜聲的方向走了過去。
申鶴餘蓦地按住她的肩頭:“你做什麼?”
李汝螢道:“我同那小神仙說清楚誤會。”
申鶴餘“嘶”了一聲,忙擋去她身前:“公主且慢,還是我來吧,小神仙有些怕生。”
“左右你也是頭一回見他,這又是我自己的事,自然由我親自說清楚更妥帖些。”
李汝螢無視他的阻攔,抱着木棍子大膽走了過去。
走了兩步,她又回身借拿了申鶴餘手中的火折子。
待走近了,她深吸一口氣後才敢睜眼去看。
隻見一隻刺猬正半遮半掩在那柴草堆中。
鼾聲便是從它身上所發出的了。
“這便是你所說的小神仙?”
李汝螢沒好氣。
申鶴餘硬着頭皮道:“怎麼不是?它久在這章德真君座下,感沐日月靈氣……自然已是刺猬仙了。”
李汝螢懶得與他争辯,側首見屋外的雨已經停了,便推門走了出去。
空氣中彌漫着雨後泥土的清香,月光映在山路的小泥窪中,似在污泥之上鋪灑了碎玉。
她放眼一看,見這廟建在山腰上,周遭是一片經雨水沖洗後翠綠非常的竹林,這麼茂盛蔥茏的竹林在朔安倒是不多見。
再向下看,隐約又看得見有一條潺潺流動着的溪水,倒是很幽僻雅緻的地方。
倘若叫竹溪生看到此處,想必定會嚷嚷着将此處改成他的第二個隐居處所。
竹溪生是她的好友,一名曠達不羁的青年隐士,常年隐居在朔安城郊的鹿息山上。
想當初,她也是誤打誤撞才結識了竹溪生,隻知他這樣一個雅号,并不知道具體的名與姓。
大抵做隐士的,都已将塵世的俗名置于腦後了。
她将對這位許久未見的舊友的記憶暫且抛卻,開始考量起下山的路徑,
這山勢算是平緩的,但眼前的路雖不怎麼崎岖陡峭,可下過雨後委實會有些濕滑。
倘若一時不察,很可能會就此滾下山去,摔得個頭破血流。
她看着看着,忽然發覺,在右手邊不遠處的灌木叢後,竟有一雙幽綠中又泛着些黃的光亮在閃爍。
她下意識後撤了兩步,企圖在不驚擾那雙眼瞳的前提下,快速退回廟中。
她幼時住在村中,不是沒有見過夜間老虎的眼睛。
她疾步後撤,似乎忘卻了身後還有個不算低的門檻,忽地便被絆倒後摔下去。
好在正巧被站在門檻後的申鶴餘扶在了懷中。
李汝螢飛快地道了聲多謝,同時急忙從他懷中抽出,又推他進門,猛地将大門緊緊閉上。
“公主你這是?”申鶴餘倒是沒注意到那頭老虎。
李汝螢當即将他手中的火折子吹熄,而後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趴到了窗邊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窗戶推開一條小縫,聲音極輕,像羽毛輕柔落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