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的沉重,一下子倒是靜了下來,一雙胖乎乎的手搖下車窗,從口袋裡拿出雪茄盒,遞了一根給蔣先生,又自顧自點了一根,山鬼造霧似的吞吐了起來。
好一會子轉頭才對玉楓道:“學校裡還太平嗎,聽說洋人去學堂了。”
玉楓點頭,又道“還好,不過我爸想送我去留洋。”
蔣先生說:“留洋見見世面也好,總比在這裡受委屈。”
張先生笑笑:“這倒也是,現在但凡是家裡有點錢,有點勢力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出國留洋。學問倒也罷了,多多結交些朋友才好,以後,可都需要這些關系,人混的就是個交際圈,有了朋友才好辦事。”
蔣先生笑着應和。
張先生來了興趣,問蔣先生:“家軒,你說,那麼多中國人去留洋,出了國,去了洋學堂,一屋子的中國人,聽他們說也有中國人當老師,你說他們上課,是說英文還是中文啊,難不成出國留洋,真的就隻是出個國。”
說完便哈哈大笑。
蔣先生臉黑了一半,他是留過洋的,雖說如今留洋不值錢,這下被張先生一說,像是被揭了短,打了臉,一句話隻噎在嗓子裡。
山路彎彎繞繞,汽車駛過了半山腰的茶園,橘子地,春雨剛過,正值清明時節,村人在山腰忙碌着采清明茶。
車過了半山,路越來越陡,衆人下了車,往山頂剛走了幾步,茶園裡一老農往這邊跑,這片茶園連着山頂上的李氏墓園都是李家的祖産,因着戰争,李家人居無定所,有時在天津公館裡,有時在天京莊子,有時也在上海租界的居所裡,這一方祖宗陵地少有照管,便全權交由原老太爺身邊的一個仆從,福子叔照管,茶園也交給他,為的是讓他有個銀錢進項,對李氏得墓園更加上心些。
如今,這福子叔也六七十歲的人了,人幹瘦,須發白了大半,卻精神矍铄,一陣風似的來到衆人跟前。
看着蔣夫人拜了拜,喚一聲:“二小姐。”
轉頭,看着玉盼身邊的張太太,喚了聲:“小小姐。”
這一句小姐,隻喊得蔣夫人淚在眼眶裡打轉,這時間,像牆角芭蕉上,蝸牛爬過留下的一條銀白色的粘液,看着是極其緩慢的爬,轉眼間就隻剩下那條線,而那線上的蝸牛卻不知,爬到那裡去了。
張太太笑笑:“哎呀,還小小姐呢,都是黃臉婆了呀。”
福子叔看看張先生和蔣先生,打了個招呼:“二位姑爺安好。”
他仔細打量兩眼玉楓和玉盼,隻歎時間過的快,哥兒姐兒都那麼大了。
衆人應和着,這一位李家從前的老仆從也因為時間的緣故變得更親近了些。
小一輩的孩子們,沒有見過李老太爺,更說不上懷念,甚至說就連李老夫人都不大記得,老太爺太夫人那些早已經故去的老人了。
而這個老仆從,像是一條連接着書闆與書闆之間的繩子,把前半個世紀的人和事,連結在現在這半個殘缺的時間上,使得她們這本書才顯得完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