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晟問:“那麼伯父是在那個國家留學,讓我猜猜,不是法國就是英國吧。”
玉楓回:“是英國。”
餘晟才接着說:“外國人都覺得自己的國家好,至于其他的國家,說法國人懶惰,不愛洗澡,臭烘烘的又傲慢。說意大利人古怪,不思進取,隻在乎意大利面和媽媽。說英國人是僞君子的典範,是個有禮貌的牆頭草。德國人嗎,就像是伯父說的那樣謹慎,缺乏幽默,他們誰都看不上對方。”
他笑笑又說:“不過要我說,既然是自己留學,就一定要選擇自己喜歡。左不過就那麼一回事,鍍個留洋學位證明罷了。不過,我勸你,可别對外國太大的希望,以為外國什麼都是好的。壞人嘛,也是一捆一捆的,誰也别信,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他們頂看不上中國人的,不過學校對你還好,為什麼啊,因為你啊,千裡迢迢給人家送錢,笑臉總還要給一個兩個的。”
玉楓隻笑着點頭。
說着話,已經排到了杏花樓前,各自買了糕點,在四馬路道别。
臨近中午,天氣卻煙雨朦胧着,不像是春日午間,更像是秋日雨後日暮時分。
玉楓,大包小包的提着,揮手招來一輛黃包車,坐上黃包車,眼前是灰藍布的背,印的是星星點點的水迹,不知是汗還是落的雨。
車夫的褲腿高高挽到小腿上,露出醬油色的肌肉,印着星星點點的泥漬,那些泥點子,則像是一隻隻緊緊扒着皮膚的蜘蛛屍體。撲面來的是汗腥氣,配着這灰沉沉火燒得灰燼似的天,讓人感歎這天氣的厭惡。
第二天一早,蔣家公館便來了兩輛小洋車,一倆黑得像是一硯墨,一輛白的像是一隻大鵝。
玉楓,蔣先生和姨夫張先生坐一輛車,玉盼,蔣夫人和張太太坐一輛車。
玉盼不想和張太太坐一輛車,因為張太太總要揪着她沒結婚的事情說來說去。
一個女人結了婚,也不管她本身幸不幸福,對于未婚的女人,總懷抱這一種憐憫,憐憫她沒人愛,似乎看到她許多年後的晚景凄涼,孤獨終老。而這種可悲可歎語氣隻不由得讓人生厭。
剛一坐上車,張太太與蔣夫人唠叨了一會兒家常,便把話頭子轉向了玉盼。
“玉盼啊,耀輝姑媽家有一個表哥,前些時候,剛留洋回國。人呢,是一表人才,家世也是配得上的,挑個時候見見吧。”
玉盼轉頭看看蔣夫人,眼神中仿佛在說:“你看,我說什麼來着。”
蔣夫人尴尬一笑,找話搪塞了過去。
白色汽車後的黑色汽車,是三個男人的世界。
男人們的談話,無非是時局政事,幫派鬥争,其中摻雜着,哪個大舞廳出了一名紅玫瑰,唱一曲迷離夜,最能撥動人的心扉。
隻是當下,礙着玉楓在跟前,還是要維護做為長輩的尊嚴,隻從時局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談着。
張先生是個大胖子,頭發剪得極短,發縫裡見到頭皮,年紀與蔣先生差不了幾歲,卻顯得比蔣先生大上許多,他們說話,也不會互稱什麼姐夫,妹夫,蔣先生稱張先生為雲苼,張先生稱蔣先生為家軒,像是一對同窗的好友似的。
蔣先生問:“雲苼,最近生意怎麼樣?”
張先生隻是搖頭說:“時局不好,人們都賺不到錢,生活程度又高,買一袋鹽都要打價,嫌貴,日常物件是賺不到錢的,其他又賣不動,看看我的頭發,都愁掉了呀。害,日子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