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楓偶然把這話說給蔣夫人聽,蔣夫人隻說他胡說,就連他大姐玉欣,都沒有見過老太太。隻說,他不知是從那裡聽來的。他自己猜想,或許是從天京老公館牆上的照片裡看到的吧。
天上的雨漸漸的小了,玉楓收了傘,一衆人紛紛收起傘,像一下子被打破了保護膜一般,赤裸裸,光秃秃的。縮近了人的距離,卻讓人有些不大好意思。
玉楓隻把眼睛擱到遠方,因為前面的一個女人的淺色旗袍的後肩膀上淋了雨,浸透出旗袍裡,深色的内衣的邊角,為避嫌疑似的,隻把眼睛扔在遠處,來來往往的人身上。
手裡裝水果的網兜往下墜着,勒着手生痛,地面上半幹半濕着,便把水果放在鞋子上,來緩解手痛。
轉頭一想水果是要用了做貢品的,又覺得不大尊重,又用用力氣把網兜擡起來。
正在這細小的道德與痛苦的糾結時,隻聽前邊有人叫他,擡頭看,隔了前邊一個年輕女人,又隔了兩個阿媽前是餘晟,他正向着玉楓招呼着,玉楓也說了句好巧。
餘晟和阿媽換了位置,來到玉楓的前邊,打招呼:“好巧啊,你也來買糕點啊。”
玉楓笑笑,餘晟又道:“我母親很愛吃這家的糕點,我來買一些帶回去給她吃。”
玉楓與他寒暄幾句,看似不經意間提起蔣先生要送他去留學的事情。
餘晟說:“去國外也好,這裡已經再也不是之前那個安穩的城了。”
餘晟眼底有一抹沉甸甸的失望與凄楚,讓玉楓無法忽視。玉楓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餘晟沉了沉氣,才說道:“前天,東洋人來學校實驗室,要占用實驗室,還要老師們留下來做研究。”
玉楓問:“研究什麼?”
餘晟說:“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想要研究什麼,無非就是想讓我們自己,殺死我們的中國人,讓我們假借研究的名頭當劊子手。”
這話在這樣的場景下說出來,有一種赤裸的恐怖感,玉楓心裡也不禁有些怆然。隻是沉默着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勸他離開學校,勸他離開中國,隻要不是他去做,那些事情就不會發生嗎?
他逃了,依舊會有人被逼着去拿起刀朝着那些親人身上揮去。
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從一條惡狗嘴裡,拿出一個肉包子,即使那個人是這個包子的主人。餘晟見玉楓呆呆着不說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情,說給一個他的學生,是想要這個學生給他出主意嗎,不是,他就是想要說給一個人聽,他沒有辦法說給父母,他的同事則是也如困獸一般,隻是兩個人對着頭歎氣罷了。
他說完了,便覺得後悔了,他拍拍玉楓的肩膀,隻佯裝無所謂的樣子說:“中國不是有句古話說的好,車到山前必有路,又說牛不喝水,怎能強按頭,總會有辦法的。”繼而轉頭問玉楓要去那裡留學。
玉楓看看餘晟,不忍心戳穿餘晟,隻道:“我不知道,我爸想要我去英國。”
餘晟說:“要是學機械,當然首選是德國,别的不說德國的工廠的機械,算得上數一數二,隻是現下這個時候隻怕德國也亂的很。”
玉楓點頭把蔣先生的話,說給餘晟聽:“我爸說德國人頂無趣,木讷,缺少幽默,一闆一眼像個外國假道學,還說是沒頭腦的戰争販販子,說我去了會變成一個自私的蠢蛋兒。”說着兩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