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賢亦這段時間沒睡過一個完整覺。

隻要一入眠，他便總會夢到當年的事，斷斷續續不成章法，但總逃不脫那段回憶。

剛被撿回姜家的時候，他才隻有四歲。姜華曼執意要收養他，姜家老兩口說什麼也攔不住。但總不能讓一個還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認個兒子，他們想把姜賢亦送走，姜華曼絕食反抗。最後，姜家老兩口隻能自己收養了他。

他的名字是姜華曼起的，她那時候摸着他的頭，和聲道：“姐姐希望你，不能富貴亦賢望，以後，你就叫姜賢亦吧。”

他現在早已經不記得當年的名字了，隻記得姜華曼摸着他的頭時，那溫軟的觸感。

有錢人家的養子可不好當。姜家老兩口把他當成姜華曼的左膀右臂來培養，每天都要被逼着學很多東西。

其實也不算逼，姜賢亦從小便十分聰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想活下去，必須要抱緊姜華曼這條大腿。無論姜家待他如何嚴苛，他也必須堅持下去。

因為他不想再去跟野貓搶垃圾桶裡的吃的。

當工具人，總好過流浪吧？

沒幾年，姜華曼便嫁了人。

她說自己嫁給了愛情，出嫁的時候，滿眼都是對未來的希冀。

姜賢亦不懂愛情是什麼，他見過那個男人，徐世航。相貌氣質家世自不必說，但他總是不太喜歡這個人。

姜華曼還以為他是小孩脾氣，怕别人搶走了姐姐，才對徐世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隻有姜賢亦自己知道，他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同類的氣息——那是一種像狼一般的野心和狠辣。

如果說姜賢亦自己尚還是個狼崽子，那那個男人，就是成年的狼。

他總有種預感，姜華曼嫁給他絕不會幸福。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姜家出了事，他不得不去徐家投奔姜華曼，而姜華曼生下徐翩若後不到三年便含恨而終。

姜華曼是慢性中毒死的，下手的人是徐世航的小三。

那小三一開始很是安分，直到生下這個兒子，心思便活絡起來。

姜華曼死的時候，頭發幾乎掉光，形容枯槁，昔日的美貌早已不複存在。别說徐家，就連徐世航本人也沒有來過。

那天下了很大的冰雹。

姜賢亦牽着尚且步履蹒跚的徐翩若站在姜華曼的病床前，姜華曼像僵屍一般的手狠狠鉗住姜賢亦，指尖劃破了他手掌的皮膚。

“姜家，是徐世航害的。罪證，是他……咳咳，這麼多年來搜集的。那艘……那艘船，也是他找人弄沉的。”她瞪大雙眼，可怖的樣子吓哭了徐翩若，“徐家的賬出了問題，他想吃絕戶……李瑩……咳咳，她沒這個本事弄死我，都是他，是他！！！”

姜華曼大口大口地嘔血，姜賢亦想喊醫生，卻被姜華曼攔住。她一個富家小姐，從沒有過這麼大的力氣，但姜賢亦隻覺得她的力氣大得出奇。

“姐……”

“不用叫醫生了，我活不了了。小亦，我要你答應我，保護好翩若。”

“我一定保護好她。”

“發誓！我要你發誓！！！！”姜華曼的聲音凄厲，“你發毒誓！用生命守護翩若，絕不會讓她受任何一點傷害或委屈！！！”

“我姜賢亦發誓，用生命保護徐翩若，絕不讓她受一點傷害或委屈。”

“如果違背誓言，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姜華曼已經沒有力氣繼續鉗住他，她幹枯的手緩緩滑落在病床上。

“姐姐！”

“說啊！”

“如果違背誓言，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聽到姜賢亦的話，姜華曼才滿意地笑了笑。

“你要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她輕輕地，說出了這句話，便阖上了眼睛。

姜華曼死了之後，徐世航倒也沒有把小三扶正。隻是他待在徐家的時間更少了。

姜賢亦雖然還沒成年，但也懂得許多，自然知道他是在外面過起了快活日子。

按說這段日子算是他到徐家之後最平靜的了，除了需要照顧個小不點徐翩若，也沒什麼不好的。

徐家的傭人都是人精，慣會拜高踩低。眼見着姜賢亦寄人籬下，徐翩若是個沒媽的，徐世航又很少着家，對兩個孩子的照顧便疏忽了。

小孩子很麻煩，一個不順心就哭。姜賢亦每天放了學回來還要當老媽子，有時候為了哄徐翩若，更是成夜的不能合眼。

徐翩若很粘他，有時候姜賢亦要做功課，稍微一眼沒看到，她就要鬧。

有時候，徐翩若磨得姜賢亦煩了，他總會把她小小的身子扶正站在地上，認真訓斥她。

徐翩若可不管那麼多，隻用瘋狂哭嚎來回應他。有時候姜賢亦語氣稍微嚴厲點，她恨不得在地上打着滾哭。

姜賢亦冷着臉看着徐翩若把地闆都蹭亮了，終于還是歎着氣把她從地上抱起來，哄好了還不敢撒手，隻能一手抱着她，一手做作業。

幾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其實如果隻是這樣，倒也還好。

畢竟在姜家的時候，老兩口就告訴過姜賢亦，他隻是姜家的一條狗。

一條狗罷了，當老媽子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