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曼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樓梯口了,那裡站着個穿青花斜襟大褂和黑布褲子的女傭,正對她笑呢。董曉曼認得,這是姨太太曾瑤跟前的丫鬟,名叫柳枝的。
她來做什麼?董曉曼心知沒好事,但她剛才入門,不好跟慕家人起沖突,便隻是“嗯”了一聲,仍舊準備往樓上走。
柳枝便往前一攔,含笑道:“董姑娘,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請随我來吧。”
她這話什麼意思?董曉曼皺眉,越過她道:“不用,我知道在哪,自己去就行了。”
東塔樓與主宅一樣,都是三層,一二層與主宅相通,三層卻是隔開獨立的,所以一向都是二樓住慕大小姐。慕大小姐搬出洋樓之後,程竟便獨自住在三樓,三樓的房間很多,每一個都是套間,這個董曉曼早就向任桓打聽清楚了。她本來是按照如夫人的規格嫁進來的,程竟不管慕家家事,任桓卻早就為她将三樓盡頭的一個套間準備好了。
“董姑娘。”哪知柳枝又走了一步攔住了她,臉上雖然還有笑容,但目光裡已經有鄙夷之色了。“太太已經為姑娘準備好了一樓的房間,請姑娘随我來吧。姑娘,三樓那是夫人們住的地方,恐怕不适合您住,您要強行住的話,容易招來禍事。早先姑娘沒禀告我們太太,自己把行李搬上去了,這可于禮不合,方才太太已經讓我們把行李給搬到一樓去了。”
曾瑤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她福薄,受不得如夫人這樣的擡舉,所以婚禮上事情不斷,處處都是不吉利。這慕府她做主已經五年了,傭人們哪敢不有樣學樣?柳枝的話也是用另一種意思,諷刺她癡心妄想如夫人這個身份。
董曉曼氣得臉都白了,但她不發作,隻是原地站了一會兒,說:“帶路吧。”
“哎。”柳枝下了一樓,将她帶到一樓靠東一面的套間門前,将門打開,笑嘻嘻地說:“姑娘,我們太太說了,少帥是慕家的姑爺,你又是少帥的人,從今而後,就是一家人。她是大帥的姨太太,您是少帥的姑娘,彼此之間就是婆媳了。少帥軍政之事繁忙,你有什麼事不用禀告少帥,隻需去找我們太太就好。這慕家的事情,都是我們太太說了算的。”
她話還沒說完,一個人便沖了出來,砰的一聲将房門給關上了。
“呸!”梅月啐了一口,“也不過是個姨太太跟前排了不知道幾百号的丫鬟,輪得到她在姑娘您面前裝大方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太太……哼!姨太太而已!正經夫人還在山裡修道呢!就算夫人沒了,隻要沒扶正,她有什麼資格稱太太?三妻四妾,也不過是四妾裡面那個妾罷了!”
可是同樣是妾,曾瑤是大帥也走了三媒六聘、大紅花轎擡進來,在賓客面前喝過交杯酒,正正經經的姨太太。她呢?她的婚禮就是一場鬧劇,最後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被人扶進來了,沒有禮節,整個申城都在看她的笑話,最後隻是一個通房姑娘罷了。
妾也分三六九等的,她依舊是個九等。通房姑娘,上邊還會有姨太太,會有如夫人,少夫人。
一想到“少夫人”三個字,董曉曼就想到了方才那明夷女道的卦辭。少女配長男,妹妹用姐姐的嫁妝出嫁再回歸父母家……這說法指向還不明确嗎?姐姐就是已故的慕家大小姐,程竟的發妻,而妹妹,就是慕婉照!
難道……今天的事是慕婉照做的?
董曉曼心中猜測着,随即目光很狠厲了起來,若是讓她知道誰弄的這些事,不管對方什麼身份,她非将那人全家都賣到百樂門去!男的當小倌,女的當舞女,接最粗魯、最俗、興趣最惡心的客人,拿最低的價格!
“姑娘,你别難過了……”梅月看她神色不大好,忙出言安慰道:“有少帥在呢,少帥是所有男人裡對你最好的,他會為你做主的。”
對。董曉曼點頭,走向卧室,吩咐道:“我睡會,若是晚飯時間到了,就說我不舒服,不吃了。不管誰來了,除了程竟,誰也别讓進來,使出你攔嫖-客的本事,知道了嗎?”
“啊?”梅月小心地提建議道,“可是……姑娘,今天是你到慕家的第一天,剛進門就擺款,是不是不大好?”
“就因為今天是我進門的日子,才要這麼作呢,就不許我有脾氣了?”董曉曼哼了一聲,回房躺去了。
她相信程竟不是一般男人,她是程竟的女人,給她沒臉就是落程竟的面子,程竟怎麼會善罷甘休的?
此時,那道從明夷門外溜走的身影,終于回到了她的主人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