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水對紅娘和陳漢說了自己的想法,紅娘不願意,她總希望兄弟倆可以一起念高中,有個伴。他爹似乎知道他心裡那點謀算,讓紅娘别再勸了。
陳水回鎮上工地那天,是他爹借騾車送的,父子倆十多年來習慣了用沉默對話。這回,陳漢卻在路上破天荒地叨了很多,最後他問陳水這滋味苦不苦,陳水點點頭,陳漢欣慰地笑了,他說,苦就對了,苦就是在認認真真過日子。
陳漢把他送到工地入口,套緊騾子拐了個方向,要回陳家村了。
陳水喊住他:“爹。”
陳漢回頭:“咋了?”
陳水說:“你和紅娘多保重,我每個月往家裡寄錢。”
陳漢擺擺手:“你爹還硬朗着,先在這兒紮下根再說,臭小子。”
随後陳漢又趕着那輛騾車搖搖晃晃地走遠了,煙塵在他周身飛起,裹挾着他和年老的騾子,像送走江湖俠客。
十多年來,陳漢很少對他說教,他爹喜歡做給他看,說的都是虛的,人心裡最終想啥全看他願不願做。這是陳漢的信條,陳水暗自決定,從今以後也會變成他的。
他拎着紅娘給他打的箱子,裡面裝着被褥和幾身衣裳,穿過髒土路,繞過磚頭山,重新回到了師傅身邊。他師傅在砌一面新牆,剛好站到了整個工地最高處,打遠望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小子,他眯着眼辨認了一會兒,喊人:“陳水?是你不?”
陳水應道:“是我,師傅。”
羅漢把磚頭敲得铮铮響,道:“沒考上高中,回來給我幹活?”
陳水答:“是啊,我還想拜師傅。”
羅漢指着面前的空地:“來,在地上跪下磕三個響頭,收不收全憑我樂意。”
站架子下面遞磚頭的人半天沒動靜,羅漢瞅了他兩眼,這小孩脖子已經伸到牆外面看人去了。
羅漢又用手裡的瓦刀敲敲架子,不滿意:“咋回事呢,不給我遞磚頭在這兒看熱鬧?”
遞磚的小孩還沒聽見他說話,眼看陳水越走越近,兩眼放光似的喊他一聲:“哥!”
陳水被這熟門熟路的一聲“哥”給吓了一跳,聲兒聽着也不像三兒,他定睛一看,見新牆面背後鑽出來一個愣頭青,瘦不拉幾的,陳水仔仔細細在記憶裡搜刮,什麼時候見過這号人物?
愣頭青見他沒搭理自己,自顧自介紹起來:“你給我買饅頭。”陳水恍然:“小乞丐?”那人說:“是我,我叫林小溪。”
羅漢受不了下面這兩人磨叽,威吓陳水:“咋的,是我收徒弟還是你收徒弟啊?”
陳水放下箱子,還真在羅漢面前恭恭敬敬鞠了三次躬,他說:“師傅,這回我來學真本事,您放心大膽地教,我陳水來這兒不怕吃苦。”
羅漢滿意地招呼場上的工人,得意洋洋地說:“看到沒,這倆都是我徒弟,以後大家多幫我照應照應!”場上其他工人連連答應。
羅漢向工頭幫陳水和愣頭青讨了兩份工,順帶把他們宿舍也安排了,兩人睡一間房,上下鋪。陳水見小乞丐把東西搬過來,好奇地問:“你原來住哪兒?”
小乞丐說:“原來跟羅師傅一塊住,現在你來了,他喊我跟你作伴。”
陳水說:“你習慣不,不想跟我住,不搬也行。”
小乞丐答:“師傅打呼太響了,吵着我,白天沒精神幹活。”
陳水笑了,點點頭:“那你搬過來吧。”
小乞丐說:“謝謝哥。”
陳水被他喊得心驚肉跳,背着三兒被人喊哥還挺不自在,“那個”,陳水開腔,“以後能别這麼叫我不?”
林小溪疑惑:“為啥,我記得你有個弟弟跟我差不多大。”
陳水心道,這就是問題,他硬着頭皮說:“叫我陳哥也行,别叫單字。”
林小溪點點頭:“好,那你叫我小溪就成。”
“這名兒還不錯。”陳水念了念,跟他像,都帶水。
“我奶奶給我取的名兒,我家門口就有條小溪。”
真正開始學本事,陳水才發現這活也不是人人都能幹。以前他隻打打零工,一半的時間都在跑來跑去,現在要測量、要砌磚、要抹泥,樣樣都是技術活。其中抹泥還需要手法,泥面的厚薄關系到牆面的整潔度,所以隻有上手個把月才能做到齊整結實。師傅如是說。
“不過嘛,”羅漢又沉吟道,“要做到手像我這麼穩,沒一年半載是出不了師的。”
陳水說:“我不怕累,我隻怕學不會。”
羅漢道,那就甭擔心,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句話是這樣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