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聞之聚氣将刀朝着懷裡女修再近一寸,謝薦衣頭上的芙蓉鈴蓦然傳出一陣‘叮鈴’異響。
其聲清幽似谷中雀鳴,衆人聽到耳中皆覺悅耳,唯柴聞之一時不妨,耳孔裡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他心神震蕩,心耳一識受損,手中刀微微卸了力。
對面的沈執琅趁機出手,白光繞掌,以心掌扼住他的喉管,向前一撲将他掀倒,牢牢摁在地上。
地面登時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石塊四濺,有細碎石屑擦過沈執琅眼側,他俯視柴聞之的神情十分冷淡。
沈執琅側過臉看了看,謝薦衣拄着刀當拐杖,以最快的速度跑至他身後。
雁桃和雲逸趕忙上前來扶住她,雲簡也出列走來,朱砂符紙夾在指尖。
“天外天的?”沈執琅額心劍印亮起,屏蔽周圍一切聲音與注視,淡淡問道。
不待對方答話,攫住他喉嚨的手再緊一分,沈執琅伸出另一隻手猛然擰錯位了他的下颌骨。
逼得柴聞之不得不張嘴,他一瞥就看到了舌上的記号。
“趁今日對她出手,你是找死。”沈執琅輕聲說。
“你知道天外天?你竟然知道她的身世!”
他那一下出手極重,碾碎了柴聞之的心法屏障,柴聞之的面容扭曲着,血不斷從喉中嗆出。
破碎的話從縫隙中擠出來,再看不出一點原本的模樣。
“那你還如此行事,瘋子,你才是瘋了!”書生目眦欲裂,卻動彈不得。
柴聞之感受着耳廓裡的嗡嗡長鳴,望着頭頂那一小片天空。
雲岩上沙塵彌漫開,讓他想起與父親母親一起披着絹巾,行在沙塵暴中的日子。
母親遞給他一壺水,又對他擺擺手說自己還不渴,幹枯的皺紋從她眼角綻開,嘴唇皲裂。
像是大漠中最美的花,是唯一的綠洲。
再眨眼,耳邊是哭喊,眼前是被兇獸毀了的家,沙土被染紅,人臉朝下慢慢被沙吞噬,一切苦痛的呼喊都被沙塵輕輕帶走了。
如果世間有森羅地獄,那他一定在很小的時候就見識過了。
這樣身世的人,天外天裡有無數個。
而當世最具兇名的上古兇獸之首,内丹價值難估的狏即,身在最脆弱的幼年期,竟然在仙門裡活得如此輕松自在。
顯得有血海之仇的他們,都像是蠢材、廢物。
柴聞之竭力擡首,看了謝薦衣最後一眼。
她身邊擁簇着許多人,沈執琅、雁桃、雲逸、雲簡,随時準備給她治傷的周辛,他自己孤身一人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
但沒關系。
舍光劍印突然消失一瞬,柴聞之似有預感,他拼盡氣力對着謝薦衣說出一句話。
“你會迎來你應有的天命。”
“我的天命是什麼?”謝薦衣從雁桃的攙扶中輕輕掙開,走上前來,風沙劈頭蓋臉地糊上來,天地間一切都變色了。
謝薦衣沒等到他的下半句,
柴聞之自盡了。
修士自修行伊始便習心法,心法如蓮,緊緊護在心上。
若是修士内視,自斷蓮脈,剝落蓮瓣,便會氣絕身亡,雖巨痛無比,死狀卻平靜如入眠。
柴聞之的死狀完全符合。
黃昏起了大風,漫天狂舞的沙石,像是柴聞之眼中的家鄉,冷風灌袖,謝薦衣還沾着血迹的長發飄散。
“無論是什麼,皆由你做選擇,我會确保你能做選擇。”
沈執琅從柴聞之身旁站起身來,攔在師妹身前。
他身形挺拔,立刻阻擋了大半風沙,金劍在他手中,劍身的紋路明顯,似被沙吹拂般流淌。
風沙下他的姿态很平靜,如在沉水中,又如在告知她被風掀起的真相一角。
*
宗主和幾位長老們到達時,柴聞之的形體已入滅,化為飄渺的沙返回世間,隻餘他的杖刀孤零零躺在地上。
文敬瀾對于未留下任何證據非常不滿,持戒堂長老遞給他雲岩上方的留影珠,他暫時揮散旁人,獨獨帶了沈執琅返回主峰。
及至李允得到消息再次返回雲岩時,隻剩謝薦衣還站在原地,雲逸和雁桃在她身邊。
老者走到她身旁,與她一同望向岩面沈執琅留下的深坑。
這裡是宗門考核場所,岩石是為了比試特制的,有人卻能僅借靈力留下如此痕迹。
“他入刀堂不久,趕上宗内積功德,為凡間至親放靈燈祈福。雖是耗費靈氣的事,年歲不大的弟子們卻都很高興,自小斬斷塵緣入宗,總算能寄托些許相思之苦。”
“當時隻有他站在遠處,和我一樣看着衆人放燈,我詢問他,他卻道,在山下沒有親人。”
“可我看他不像是前塵盡斷的清淨根骨之相。那把杖刀...非身負逆命、踽踽獨行之人不能擇。”
李允閉上眼睛,任沙塵拂過他的面龐,就像是和自己的首徒告别,再睜開時面色已如常。
他撿起了地上的杖刀,對謝薦衣說道:“回去吧,治傷。”
*
次日,謝薦衣與雲逸一同再次出現在這裡,隻不過是在觀戰席,觀看雁桃的符咒考試。
昨日的巨坑已被修複好,師兄歸來後并未與她多說什麼,隻叮囑了她一些養傷事宜,便與她一同待在親水台邊擦拭劍。
船扇上下浮動傳出風聲,謝薦衣白着一張臉和雲逸坐在一起,看着正在場上攻防戰的雁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