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剿滅為禍一方的大妖,處處關照同行弟子,還說宗主放心地讓女兒随他一同曆練。
小榭的水台也凍了厚厚的冰,謝薦衣晨起路過,想到曾幾何時師兄在冰面上練劍,劍風淩厲,冰面卻紋絲不動。
她練刀勤奮起來,少了許多玩樂的時間。
與友人相伴時自然也有不少有趣之事,但笑和快樂上好似蒙着一層薄薄的雪,始終沒有消融。
築基後改為每月一次的講齋課上,徐長老慣例在講堂之上平鋪直叙,棗核狠狠彈在陸子遙後腦勺。
他疑惑又惱怒地迅速轉頭,四顧尋找目标,謝薦衣三人便假裝若無其事地交流起來。
等他遍尋無果、摸不着頭腦地回身,她與雲逸又相視一眼,快活地無聲大笑。
隻是那個快樂大笑的瞬間,心脈會突然開始伴随一下鈍鈍的疼痛。
有點像她靈根灼痛的時候,又像是有什麼屬于她的東西被硬生生抽剝走了,靜下來仔細琢磨卻又隻餘怅然若失。
天氣一冷,師尊腿寒之症愈發難熬。
謝薦衣常去探望,紫藤花架常年不敗,厚實的雪壓在其上,人走過總要擔心砸下來。
天寒了,師尊已不在院裡坐着,他近日迷上了果核雕,總在屋内火爐旁,眯着眼睛雕刻。
謝薦衣慢慢覺得師尊變得比往常更願意見到她來,知她嘴饞,每次她來,爐火旁都擺有釀橙與烤好的糕餅。
橙皮味酸,糕餅酥甜,回回引得謝薦衣饞蟲出動。
等她說完一長串閑話要走時,還會問她下次何時來,她因此來得更頻繁了。
可她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不願與師兄碰上,師兄露面不多,加上她有心回避,便也真的很少見到了。
隻在師尊屋内靈火爐的靈火比昨日更盛時,或拉開櫥櫃,見師尊養身所需的龍葵丹重又儲備充足時,她才後知後覺,
師兄回來過了。
龍葵花難尋,煉制成品相好的丹丸更是考驗,但沈執琅從未讓師尊與她操過這份心。
見霧峰的雪下得太厚了,又很難化。
有一日謝薦衣從師尊的小院禦風回到聽語閣,一落在院子裡,腳下就陷出一個深深的雪坑。
她把雙腳從雪裡拔出來,一深一淺地走向房門,門邊窗台上,擱着一包熱氣騰騰的糖炒栗子。
她抖抖包裝紙袋,看到的都是一個個剝好的闆栗,金燦圓潤,在冬天散發誘人的香氣。
七仙集到了冬季也有仿凡人喜好制成的闆栗,但謝薦衣小時候嘗過一回師尊從真正凡人街上帶回來的,便再也不願吃那仙集上的修士們做的赝品。
這包一看便知道是師兄特意給她帶回來的,都細心地剝開,算好了時辰,施了保溫咒術放在她窗邊。
師兄對待他們的好似潤物的雨,十年如一日,面面俱到。
*
冬日山間霧凇,雲絲淡泊地挂在天際。
蜿蜒的山間階梯上,雲逸又拿謝薦衣總進刀堂持戒堂的事說笑,說他已經改邪歸正了,謝薦衣是不是也該金盆洗手了。
謝薦衣放出一雙火鶴在身後給她捏雪球,邊砸邊追着雲逸跑。
她今日身披水紅鬥篷,頭頂一雙發丸上垂着碧色縧帶,生機勃勃的,把路過的同門都惹得笑起來。
跑動間路過的人越來越多,她在笑着看向她和雲逸的人群中見到兩個并排走的白衣弟子。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女修活潑,總是說着話便去扯身邊人的袖子。
男修挺俊的身形總是微微側向她,方便聽到她的話語,若是她說得投入,便伸手替她隔開人群。
她腳步不由慢了下來,隔着人群再掃過一眼,想細看這兩位同門。
視線晃過,沒看清他倆,卻這麼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師兄,上次得以相見似是很久遠了,因而還有些恍惚。
沈執琅并未如衆人般湊雪景搭配厚衣,仍是簡練潔淨的衣衫。
月衣鶴紋,衣帶玉飾,融在雪景中,郎豔獨絕的一張臉。
她看過去時便撞上他默默凝望的視線,那眼神很靜,很專注,眼裡仿佛含着許多情緒,她看不太懂。
謝薦衣的心跳猛地錯亂起來,猶如一隻手掌攥着她的心髒扯了一把,又放回原處。
看來他們确實很久沒見面了,竟讓她生出難以言喻的感覺。
世間一切都還照常流淌着,飄落的雪粒、喧鬧的人群,他卻比山澗的雪花更輕,仿若遊離在這一切外。
周身萦繞着幾分舉重若輕的冷淡,使人想要靠近,卻終究無法離得太近。
謝薦衣匆匆朝師兄點點頭緻意,不待他做何反應,眼神已平滑地從他臉上移開,又若無其事地與雲逸繼續對話。
心裡卻怨起他在人群中的這份顯眼,她第無數次地想,如果師兄能平凡一些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