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内戛然而止、虎頭蛇尾的秋日夜宴,第二日便如一陣秋風吹拂葉片,煽動了臨源宗整個秋日最高昂的蟬聲。
流言不胫而走,從紛紛議論中大家得知,昨夜仙逝的男修是見水峰排行最末的弟子,一位奏琴的樂修,名叫馮落。
同修們都在猜測,這樁兇殺究竟是内門之仇,還是遠道而來的天音門蓄意挑起事端。
直到死者的幾位親師兄師姐再難忍受師弟身隕後還要被多番揣測造謠,一改少言寡語的作風出言澄清,衆人才零星拼湊得出些許信息:
這位師弟是去塵長老的關門弟子。
長老收完這第八位親傳弟子後,扶着白須歎道:‘吾生得此傳人足矣。’此後不再收徒。
足見這位師弟于樂藝一道的天賦異禀。
然師弟年幼,臨源宗樂修聲名又最是不顯,比之刀修符修待遇都相差甚遠,更不用提一騎絕塵的劍閣,适才無多少人知曉馮落的天資。
見水峰衆徒弟多年清修,被這位修行不久的小師弟打破平衡,他以一己之力技壓群修,卻人人心服口服。
無旁,蓋因他悟性實在是遠在衆人之上,又謙遜規矩,是個善良正直、樂善好施的圓臉小修士。
世說‘曲有誤,周郎顧’,馮落也有此神通,且音律過耳不忘,對待師兄師姐從不藏私,傾囊相授。
也有别峰的弟子說,有一次他失足落入見水峰的沚水漩渦中無力掙脫,瀕臨命危之時,恰逢馮落路過。
他二話不說奏琴控水,彈斷了一根弦,将他救了出來,還死活不要酬謝。
樂修的樂器幾乎是他們的半條命,馮落能如此為陌生人付出,可見心善、古道熱腸。
越是考古,越是令人感歎英年早逝,衆人關于陰謀的猜測漸漸化為惜才之心,秋日落葉寥寥,引人唏噓。
去塵長老乍得其死訊,遽然色變,驚怒交加,日日面見宗主,勢必為自己的天才弟子隕落要一個說法。
持戒堂為此格外忙碌,柴聞之陪練的時辰都少了許多,更别提謝薦衣的首席師兄。
自穆長老為她看過傷,言明‘再晚些怕是連疤痕也不見了’以後,謝薦衣再未與師兄碰面過。
有許多想知道内情的弟子見不到沈執琅和雲簡,便私下來找謝薦衣、雲逸詢問。
可她們自己也一頭霧水,還四處伸長耳朵聽大家的猜測,好多探聽一些内幕。
驟然被問到隻好如實相告不知,師兄事忙,他們也有許久未曾相見了。
時日随紅衰翠減而走,修行上的煩惱不知幾何,仙門外動蕩之事日日都有,這樁未解謎案的真相也如秋葉一般時過境遷、碾碎歸塵,漸漸被大家抛在腦後了。
謝薦衣除了偶爾能在鹿台下看到師兄比試擂台賽,既不知他何時歸來,也不知他何時離去。
隻知道鹿台上他赢來的獎品總是緊接着出現在她窗台外。
除鹿台獎品外,還會有他從外面不知哪裡帶回的凡間小物。
陶瓷塑的十二生肖擺件,她共收到十三隻。
除了一整套外,還額外收到了另一隻一模一樣的龍,工筆精細到能看到龍身上每一片料峭的鱗片。
龍口含一張字條:‘據圍着的孩童們所言,龍生肖最是難抽,故多留片刻,送存兒一對把玩。’
施了法術的華容道,一套七十九關卡,師兄送了不同難度的兩套,配着淺淡的梅酒,
‘山外已落細雪,淡酒趣物,宜與友同享。’
與雁桃雲逸三人共飲小酒解謎之時,有時耳畔能從這套華容道中聽到海浪風聲,有時又像坐在雷雨大作的瓦檐下。
謝薦衣解起來比雲逸和雁桃都快,于是她常常看着兩人玩,解不開時他們才會求助于謝薦衣。
禮物五花八門的,大多是有趣新奇的玩意兒,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成雙成對的。
她自幼時的愛物便都是成雙的,譬如她的紙鶴,常戴的發飾。
比起脂粉簪钗,謝薦衣确實對這些更愛不釋手。她喜歡對稱的、熱鬧的物件。
一件孤獨,兩件搭伴剛好。
待到深秋,玉蘭花依舊盛開,可謝薦衣每每經過,總覺得那花那樹,都與從前不盡相同了。
她漸漸不去看鹿台比試了,哪怕她已掌握規矩,鹿台但凡有成雙成對、适合刀修的靈寶,師兄隻要有空暇,總會去比。
她不看,卻總喜歡聽雲逸的轉述。
有一次晨起她将機關鳥踢壞了,隔日開門便見它被修好,還多了新漆好的木籠歇腳,就挂在連廊邊,不遠不近。
見她看過來,機關鳥得意地鳴叫兩聲,卻不敢多叫,怕又被拳打腳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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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四季分明的臨源宗也開始落雪,羽化樓内部又置了全新布景,以雪水爐前煎茶,窗外是成片的綠萼梅。
謝薦衣愛賞雪,總覺得寒氣和雪白的大地能掩蓋一切,包括她體内的靈根灼痛之相。
宗内修士間風靡起穿錦衣長裙去品茶,雖然修士大多不太懼風雨嚴寒,但配着毛邊和輕巧的鬥篷,與雪中梅景格外得襯。
檐上堆着厚厚的雪,屋檐邊凝成一溜兒的錐形冰棱,她又常湊在人群裡聽别人講師兄除魔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