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笑了,是那種自嘲的笑:“你先前一直盯着我,我還以為你已經認出我來了。怎麼,原來你沒聽過我的笑話嗎?”
我很是詫異:“什麼笑話?”
“男朋友是個一往情深的富二代,但我出軌了,和老頭子一起,還騙走了他的錢。為此,我被洛大開除了,我以為這種八卦會傳得滿校園都是,你居然沒聽說?”
“金惑沒跟你講嗎?”
我怔怔地看着他,搖搖頭:“你不像是這種人。”
他朝我彎了彎眼睛:“也許我是裝作不像。”
我想了想,說:“你是不是有什麼隐情?”
“我倒是希望我有。”
聽他的語氣,他似乎認定了自己是做錯事的那方。但他的承認,莫名給我一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說來奇怪,我對于這件事的态度,比起去苛責他,更多的是相信着自己的直覺,認定他一定有着不為人知的理由,便說:“事情肯定會真相大白的。”
他似乎有點驚訝:“你覺得我是無辜的?”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學長你看起來不像是那樣的人。”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舒臾死死盯着我,嘴唇張了張,似乎要說什麼。
我隐隐覺得,他那一直沉靜乃至死水無瀾的外表下,這一刻像是掀起了驚濤駭浪。而且,也許是我的錯覺,他那恹恹的眸子像是微微張開了一點,眼角似有淡淡的紅。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他微微曳起唇角。
“要麼,是你是一個很善良的人。要麼,是你的男朋友真的很愛你,把你保護得很好。”
片刻後,他說。
我心想,就不能二者統一麼?而且,我不明白我願意相信他跟金惑是否很愛我有什麼關系。至少二十歲的這年裡我是不太明白的。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應該是救援人員來了。
大約一刻鐘後,一直密閉不動的電梯門總算開了。
我一出去,便發現金惑站在消防員們的身後,他滿臉焦急地盯着電梯門,一看見我便露出喜色,朝我張開雙手,大喊:“葉樞念!”
我其實很想一把撲進他懷中,一抒我方才的後怕,但礙于很多人在,隻敢小跑着很克制地在他面前站定。
他快速檢查了我全身,見我無恙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而後,他用力抱住我,将頭擱在我肩上:“通話通到一半聽到你好像掉下去了,吓死我了!”
“葉樞念,還好你沒事。”
他像是後怕似的将我抱得很緊,緊得我都覺得骨頭要在他懷裡碎掉了。
我亦用力回抱他。
這一刻,我忽然想起十六歲的那年,我剛剛逃離火災,金惑也是這樣立即趕到我身邊,在人群中大聲喊我的名字,張開懷抱迎接我。
人世千軍萬馬,潮湧潮去,多少人在彼此的生命中來了又去,終究成了浮客。
在我人生中這些無措的關鍵時刻,當無盡的潮湧褪去,在光秃秃的海岸上,當我彷徨無憑得好似一座遠離陸地的礁石時,來一往無前尋找我,擁抱我的人隻有他。
也隻有他。
那是我渴望的鏡子的另一面,高大強健自由如風乖張如火的他,羸弱纖瘦缺乏男子氣概又幽閉冷澀的我。
“謝謝你,又來找我了。”
他的懷抱那麼寬闊溫暖,我幾乎要潸然落淚。
越過他的肩,我看到他哥金惑冷淩淩地站在不遠處的過道上,手裡拈着一根煙,撣了撣,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那裡是唯一的通道。
舒臾學長比我後從電梯出來,他無論去哪裡都不得不從那邊過去。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聽到那男人嘲諷的聲音很清晰地傳過來。
“我本以為,你這種人隻會屍骨無存地死在裡頭。”
舒臾學長的身影頓了下,他背對着我。
片刻後,他同樣不起波瀾的聲音落到我耳朵裡:“很抱歉,又讓你失望了。”
“确實有點失望。看來我的祈禱失靈了。好人才不長命,像你這種貨色隻會屢屢化險為夷。”
是金垠的聲音。
聽起來,金垠像是很希望這電梯直接墜毀。
金惑松開了我,很不滿地回頭:“哥,葉樞念也在裡面!你沒看見他臉色蒼白嗎?!”
“你們怎麼吵我不關心,但能不能不要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金垠虛眸瞥了我一眼,冷哼了聲,徑直轉身走了。
我目睹着舒臾學長也離去,拐彎消失的那刻,我隐約覺得他的眼角似乎更紅了。但也許是我的錯覺。
四個人。
一對熱戀,一對怨偶。
就在我盯着舒臾學長的背影出神的時候,身旁一道聲音忽然道:“你來做什麼?!”
我猝然轉頭,生父站在不遠處,蹙眉看着我,和幾年前的态度毫無區别,甚至更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