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金惑騎着賽車送我回家。
一路上,晚霞燒紅了天邊,天際線随手一拍便可入畫,是攝影師們很鐘情的一個黃昏。
但我的心情在燃燒的暮色中卻極為灰暗,尤其在得知金惑對兩個男生的錄影帶根本不感興趣時,我意識到,除了我,他沒法接受任何男生,同樣也是生理性拒絕男生的身體。
也就是說,他的原始取向根本不是同性戀。可我卻是。
“葉樞念,你是特别的。我想,我喜歡的不是男生,隻是你。”
他甚至強調了好幾次。
還沒到家門口,便聽見了很大的動靜。
探頭,居然是母親和繼父在家門口附近的小巷子裡拉扯,繼父似乎喝醉了,手中還拿着一個空啤酒瓶。
隔老遠便傳來母親的咒罵聲:“上次你帶那小/婊/子去打胎,我還沒跟你算賬,怎麼,現在明目張膽要把人往家帶?你當老娘是吃素的,就你這沒個人樣的東西,也有女人要,也不知道都看中了你什麼?!”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瞅瞅你,像個母老虎,一天到晚除了罵人就是罵人!跟個瘋婆子一樣,你那崽子都比你像姑娘,還比你細皮嫩肉!”
“你這扯的什麼鬼話,你是想打他的主意吧?!我看你醉得要去見閻王爺了,開口就滿嘴屁話,你這瘋子,要不是為了你那三瓜兩棗,我早就受夠你了!”
“彼此彼此!你這婆娘也不頂用,養的兒子也不知道養成個什麼鬼東西,我打他主意?是他自己在外面發/騷吧!跟你年輕時一樣,婊/子中的婊、子,天天在外跟人厮混,在家裝得多清純呢!”
……
聽到這話時我氣得渾身打顫,擔心接下來繼父會捅出我和金惑的事,連忙催金惑先走,怕他們發現我們。
但母親卻因為繼父胡亂辱罵我,直接搶過他手中的啤酒瓶,去砸他後背:“我叫你亂罵,叫你亂罵!打死你得了!”
同時,因為繼父眼尖地看見我了,朝我們這邊過來。
金惑一把攔在了我身前,像過去很多次一樣将我護在後面,怕他們累及我,又因為繼父的話而臉色鐵青,像是要上去撕人。
但繼父畢竟是個男人,在母親拿啤酒瓶砸到他後背的那刻,便将母親一推,整個人跪壓到她身上。
他抓着她的頭發,捆住她的手:“我說錯了嗎?你兒子就是個婊/子,他私下裡浪着呢,你哪裡知道一點!”
“你是一丁點都不知道吧,上次我跟你說他談戀愛,你滿腦子盯着那些身上沒二兩肉見你就磕巴的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幹了些什麼?!”
他這話一出,我心立即懸到了嗓子眼,金惑的身體也明顯緊繃,握住我手腕的手勁加大。
“再混賬也不如你在外面亂勾搭女人!”
母親一腳蹬過去,剛好踹上了繼父的臉。
繼父惱羞成怒,直接一拳下去。
我想掙脫金惑的手上去,他卻搶先一步,抓起我繼父的後背,往牆上一抵,一把将他倆分開。
在繼父開口之前,他先說:“錢還想不想要了。”
聲音很低,眼神很冷,手勁很大,還快速朝繼父做了個“咔擦”砍頭的手勢。
金錢的力量果然大過了一切。
繼父“嘁”了聲,甩開金惑手臂,沒有再說多餘的話。
我連忙去扶母親,她卻因先前繼父的話對我起了疑心,一把抓住我的衣領:“你在外面到底幹了些什麼?有沒有騙我?”
随即,她忽然失控似地大吼:“葉樞念,你要是再騙我,這世上的男人我就沒一個敢信了!”
我一愣。我生性不喜歡騙人,加上她的反應那麼憤怒又絕望,臉上還有淚滴,顯得很痛苦。
我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金惑連忙上來,截住母親扯住我的手,很小心地掰開:“阿姨,你冷靜一點,葉樞念是個很好的學生,他做什麼都為你着想,不可能騙你的。你信那個垃圾也不信他?”
他安撫着我母親,又朝我繼父使了個眼色,用口型罵了句髒話。
母親被他掰開,仍有些憤恨地望着我:“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和他一起混?!我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他是不是剛讓女孩堕胎了?!人家有錢去擺平,你以後要混成這個樣子,你要我怎麼活!”
現在剩下繼父抱臂,一臉意猶未盡地在旁邊看戲了。
金惑已經懶得去解釋他那些桃花破事了,松開手,對我母親說:“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阿姨你怎麼想都可以,雖然那些都是謠言,那女孩和她的勒索犯男友已經進去了。不過——”
“葉樞念一直很聽話,他好像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吧?你們夫妻兩個,沒事就把他罵一頓,還罵這麼難聽的話,這是為人父母該做的嗎?!”
“還有,你現在的丈夫一直找機會騷擾他,你為了你那可憐的婚姻,不阻止也就算了,反倒怪他胡思亂想,受害者有罪論,你覺得這是當媽的能做出來的事嗎?!”
母親氣結,朝他一巴掌甩過去:“□□/崽子,你算他的什麼?!要你管!”
金惑動作極快地避開了她,一下子跳出幾步外。他沒想到她一個成年人居然說動手就動手。
我真是頭大如鬥。
真想就此走開,什麼都懶得管了,躺到我卧室的被窩裡,好好睡一覺,不理這個千瘡百孔,縫好了這邊,那邊又直掉破絮的世界。
我一瞬間覺得,是我的罪。
生來的原罪。
十六歲的我,蠢笨無力,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現實,隻想懦弱無能地對母親和金惑都說上一句:“對不起。”
最後,大概是我遲遲沒說一句話,表現得過于呆愣,母親捋了捋掉下來的鬓發,祈求地般地對我說:“樞念,家裡條件隻有這樣,你隻有讀書這條路了,你要是再走歪,十瓶農藥都不夠我喝的,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要怎麼樣?
我想要不被母親禁锢的自由,想要一株野蠻生長但很有生命力的愛情,想要我的母親能幸福地活在世上,想要糟糕的繼父滾出家門,想要我的成績單上有漂亮的分數,想要母親能因我感到自豪,用鼓勵、誇獎、嘉許來代替長久以來的貶損和埋怨。
我想要的好多好多啊,于我的現實而言根本不切實際。
這時,原本一直晴朗的天空忽然一聲驚雷響。
方才吵鬧的一切不得不鳴金收兵了。
母親和繼父先進屋去了,我和金惑在巷子口告别。
“對不起。每次都讓你看到這麼糟糕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