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手、這樣的皮膚……他是見過的。

應該是随師父外出義診的時候吧，在中原與南疆接壤的鄉村裡見過當地特有的蠱人——他們的皮膚上多是蠱蟲蛇蠍留下的齧合撕咬後的疤痕，并且病痛纏身、四肢僵冷，隻能躺在竹床上度日。

高英傑用力抿了抿唇，伸出兩指搭上她的手腕，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

脈搏，怎麼會摸不到？！

即使是死者的脈搏也不會完全沒有迹象，而這、簡直是在摸一塊冷冰冰的死物……

高英傑飛快地瞄了她一眼。

那輕薄帷幕之下的胸膛有輕微的起伏，明顯是會呼吸的活人啊……他努力克制着面部肌肉，盡量不讓自己露出驚慌的表情，然而微微發顫的指尖還是出賣了他。

“如何？是不是，診不出來？”白衣人的低柔聲音在此刻帶上了嘲弄的意味，在看到他惶然的表情後她攥了攥手指，低聲道：“啊……原來一代堂主的心傳，也就是如此的水平……”

高英傑一直都被長輩保護得太好，此時猝不及防地被惡意撲了滿面，臉色瞬間慘白，嗫嚅道：“是死脈……抱歉，是我學藝不精……”

出乎意料，白衣人沒有刻薄他。

隻是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堪稱枯瘦的手腕從他指間抽走，而她沉默着起身，竟覺得心也跟着揪了起來，差點便要伸手去挽留她——

有一隻手落在了他的肩膀，按住了他：“英傑，坐下。”

高英傑回頭，瞪大了眼睛：“……師父？！”

“徒弟學藝不精，讓姑娘見笑了。”王傑希朝他點頭，垂眸看着戴着帷帽的白衣人，“隻是五仙教内醫者甚多，令尊也精通醫道，周姑娘就醫就近，何必特來作弄英傑取樂？”

姑娘？！

高英傑吃驚地看了一眼身形單薄的白衣人。江湖中習武的女性俠客不多，就算有也大多數養護得極好。這樣枯瘦可憐的手指，竟然是個姑娘……而且聽話音，她還是五仙教地位不低的弟子嗎？

“你認識我？”被戳破身份的白衣人伸手取下帷帽，冷冷地直視，“我也隻是聽聞中草堂堂主心傳坐診，來湊湊熱鬧罷了。至于張佳樂——他和我先後叛出五仙教之事早已在南疆中原傳遍了，王堂主，您裝作不知情的樣子也太虛僞了！”

高英傑的腦海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何等……惹人心憐的面孔！

細長如月的眉，黑白分明的眼，連唇色都是稀薄如紙的淺粉，好像着色偏淺的一尊陶瓷娃娃。

她是……五仙教教主張佳樂的女兒？！那不就是五仙教聖子聖女中的聖女周氏——但她為何、為何會叛出五仙教，還在此處……

“如有冒犯，抱歉。”王傑希斂去面上殘餘的表情，平靜道，“隻是姑娘既然來了，中草堂就斷沒有讓病人無果而回的道理。”

“你們中草堂，還強買強賣？”她一下瞪圓了眼，怒氣在面頰上暈染出病态的紅暈，看起來短暫地有了正常人的氣色，隻是下一秒便因過大的情緒波動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

“周姑娘也精通蠱醫之道，自然知曉身有疾病不可忌諱就醫。”王傑希虛扶她一把，放輕了聲音，“若姑娘懼怕将命竅之處交于王某，也可懸絲診脈……”

“……誰怕你了！”她有些虛張聲勢地嘟囔着，态度也不像剛才那樣強硬，“我自己身上的那點毛病我都知道……好吧，就給你診一下下……”

王傑希垂下眼睫，望着她纖瘦的側頸。

她不情不願地把手伸過來，被他扣在了手心。也許是他的體溫比她的要高許多，她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王傑希摩挲了一下那凸起的腕骨，輕聲道：“是的，不要怕我，就診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