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懷英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苦澀。
他頓了頓,轉身離開。
背影近乎逃離。
腳步聲消失後,丹紅順手拿下王槊手中的帕子自己擦着淚花。
她本打算推開王槊的。
但王槊看起來硬邦邦,懷裡卻實在溫暖而柔軟,并且絲毫沒有想象裡壯年男子的汗臭味,叫丹紅有點兒不想起身。
王槊倒沒注意到這點。
他滿心隻有一個念頭:“何必用自毀名聲的方式說動他。”
丹紅眨了眨眼:“名聲嘛,隻有拿它換東西的時候才看值不值錢。”
王槊沉默着收回手。
他這個愣木頭全然沒注意到丹紅正依偎在他懷中,舉動堪稱依戀,反而松開丹紅徑直往院裡走去。
丹紅露出一刹那的驚詫。
随後她氣鼓鼓地跟着回去——雖然她也說不清為什麼生氣。
誰能想到月前她還是嫌棄王槊這一身腱子肉的人。
眼見着王槊坐回院子裡舉起柴刀劈柴,丹紅也不回屋,就在那靜悄悄地凝視着他。
不知過去多久,她在“咚”、“咚”聲中綻開一個笑。
“生氣了?”丹紅湊過去忽然開口。
王槊流暢的動作忽然卡了一下,柴刀擦着木頭砍在木墩上。
“入木三分”。
他把柴刀起出來:“沒有。”
丹紅輕笑一聲:“那是你看這木墩不順眼?”
她踱步到王槊身邊:“你瞧瞧,力氣大到能把柴連着木墩一塊劈了。”
王槊像是被人施了定身的法術,一動也不動。
好半天,他将柴刀丢回柴堆上,轉而看向丹紅,認真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哪樣做?”丹紅反問。
王槊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表述出來。
“是指拿自己的名節做籌碼,賭卓懷英的良心;還是指我在卓懷英花言巧語,博取他的憐愛?”
王槊徹底噎住。
丹紅冷笑着垂眸,又問:“你是氣我不自尊自愛,還是氣我對任何人都能擺出情深意重的模樣?”
她擡起頭,笑盈盈地說:“你瞧,我的眼淚并不隻為你而流。”
可丹紅心裡卻冷冰冰地對自己說:不該對王槊說這些的。
他是一把自覺的、優秀的、趁手的刀。
但終究還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
不能因為對方好拿捏,就問出這樣肆意妄為的話。
可是……可是……
丹紅覺得自己像是分成兩半,一個高高在上,凝視着她這種不理智的行為,并做好與王槊決裂的準備。
另一個……
心髒要遠比她的主人更加真實,鼓噪着、壓抑着、期待着、懼怕着,狹窄的胸膛無路可逃,隻能在這具看似平靜從容的軀殼裡煎熬等待。
不論得到哪一個結果。
丹紅想:我都得償所願。
再也不用抱着不切實際的期待去猜測。
她閉上了眼睛。
并在心裡默數着。
丹紅從不是被動等待的人,如果王槊在數字歸零前沒有給出任何回複,她就默認對方給出了決裂的暗示。
但一向沉默寡言的王槊,這次竟比任何時候都迅速做出回複。
就像這句話已經在他唇舌間無數次百轉千回。
“我隻希望你不為任何人流淚。”
丹紅愣了下。
“哈。”她笑出了聲,“好蠢的話。”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
步子倒是沒有踉跄猶豫,隻是不知為何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王槊卷起舌頭抵着上颚。
他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這種話他有什麼資格說?
丹紅十餘年的生活裡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作為一個看客又怎麼能對着她的生存手段評頭論足?
可他對這個話題回避了無數次。
也許是這段時間的經曆讓他悄然喂肥了自己的野心。
人果然都是貪得無厭的。
守在她身邊不夠,還想要進一步入侵她的世界。
王槊自嘲地笑了笑,低下頭凝視着被他砍得傷痕累累的木樁。
反手把門關上的丹紅卻沒有方才表現出的那樣輕描淡寫。
她面上漲紅,秀氣的眉毛狠狠擰成一團。
丹紅憤憤地踹了下桌腳。
萬幸這張歲數比兩個年輕人還大的老桌子年前經過王槊一番修繕,能撐得住這無妄之災的一腳。
可踹了這一腳的丹紅猶不解氣。
她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大概是生氣的。丹紅想。
胸口像是被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填充得滿滿當當,無論如何都消解不下去,急得人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
這樣的情緒,丹紅隻有在被氣到不行的時候才感受過。
也許是因為自己明知道王槊就是一團棉花,哪怕沖他發火也無法獲得令人暢快的回應。
所以即便非常生氣,但就是沒法對這家夥心生厭惡。
丹紅并不擅長審視自己的内心。
畢竟自省是一件非常耗時耗心力的事情。
她很快就把這些不受控制的情緒壓下去,開始思考很多,思考範家父子與那兩個敲詐勒索之徒的屍體,思考卓懷英,思考落在對方手中的絲帕。
其實說不清楚到底在思考什麼。
這些雜亂的思緒呼嘯着來、呼嘯着去,隻負責把丹紅的腦袋塞得滿滿當當,讓她産生疲憊感,最後全部清空。
連同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個方法很管用,丹紅很快就專注于自己的現狀。
最關鍵的,是那一方絲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