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轉頭看向他,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志在必得。
她笑着用另一隻手扣住王槊的手臂。
“我一會兒回來。”
說完,輕飄飄就褪下王槊的桎梏,像隻翩飛的燕子一樣跑了出去。
王槊慢慢地推刀,刀刃從磨刀石上擦過。
一直在磨刀的王槊總覺得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
然而丹紅回來也不過是去了半刻鐘。
他聽到腳步聲立刻擡頭,瞧見丹紅眼眶紅彤彤的,當即丢下柴刀向她走來。
“那人……”
“果然如此!”丹紅沒聽到王槊含糊的開口,與帶着殘淚截然不同的是她眉飛色舞的神色。
王槊忽然放下心來。
丹紅又興奮地說:“我早先便覺得那二人态度奇怪,推測另有隐情。原是卓懷英早将這事一力擔下,府衙結案,我而今不過是個跑丢的奴仆。”
王槊幾乎什麼都沒聽進去。
他隻在心裡想:卓懷英一定沒瞧過她這般神采飛揚的模樣。
丹紅瞥見他沉思的模樣,心下卻是一突。
她暗惱着自己這樣沒心沒肺的得意忘形,人都是物傷其類的。
于是丹紅面上神情當即一暗,又好似喃喃般道:“隻可惜毀了他的大好前途。”
說來也怪。
王槊聽不清丹紅方才激昂的話語,反倒将這低沉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他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想說些什麼。
但最終還是閉上嘴,隻對丹紅道:“他的襄助确實叫人感激。若是心覺虧欠,此事了結後,我們攜禮去拜訪卓……卓兄,以謝其相助之恩。”
丹紅奇怪的看着他。
王槊當然發現丹紅不加掩飾的好奇目光,可他自己琢磨琢磨,并不覺得他的話有什麼問題,面對丹紅這樣的神色便愈加心有惴惴。
難道丹紅覺得自己理應與卓懷英一較高下嗎?
可是卓懷英确實有恩于丹紅,若自己頂着有名無實的夫妻情誼,強找卓懷英的麻煩,豈不是叫丹紅裡外不好做人?
任誰也不知道王槊堅毅冷淡的外表下,思索的居然是“持家之道”。
丹紅自然也不例外。
她隻是看着王槊面無表情地說着“感激”之話,莫名想到她從前服侍的尚書夫人。
蓋因夫人年少就是家中掌上明珠,即便年逾不惑,依舊沒學會“大度持家”與“小意溫柔”,僅學了幾分表面功夫。
有一回,顧尚書新納一房妾室。
十八的年紀,嬌豔如花。
夫人在房中大罵老匹夫為老不尊,連比女兒還小的姑娘都下得去嘴,還摔了好幾個汝窯的天青茶盞。
但第二日她還是攜禮上門,微笑地關切這位新姨娘起居狀況。
丹紅瞧王槊冷着臉說這樣的話,便莫名想到夫人那種打掉牙往肚裡吞,但還要裝出大房風範的模樣。
隻是想到夫人,丹紅不可避免地生出怅惘之色。
瞧見丹紅忽然失落的神情,王槊更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皺着眉頭思索他到底該對卓懷英是怎樣的态度。
二人心裡嗚嗚喳喳吵得不行,各種念頭飛來飛去。
現實卻是在院子裡相顧無言。
過了好半天,丹紅才搖搖頭說:“不必。咱們與卓懷英沒什麼幹系,尋上門去反倒容易惹嫌。”
另一頭,卓懷英随那位帶他的老衙役盤問過雁村的百姓後,再次來到義莊。
仵作驗完屍已将屍體規整。
關于屍首的死因、上邊殘留的痕迹有何疑點,仵作也盡數交代給衙役。
範文的死狀與醉酒失足掉水特征吻合。
那條河因前些日子村上的年輕人鑿冰捕魚而存了一個大洞,雖在這兩天重新凝上,但到底不比從前,在冰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踏破冰面掉下去。
唯一的問題就是,範文為什麼會大半夜來到這了無人煙的地方。
另兩位衙役已經在就這唯一的疑點調查起來。
老衙役在屍首旁一字排開的證物上查看。
大多是範文身上的,因為範畢是在深夜夢中罹難,又遇火燒,身上幾乎找不到什麼囫囵物,隻有個挂在脖子上的燒焦金牌證明他的身份。
金牌上模糊可見佛像。
據說是在廟裡開過光的,但與旁人求的觀音彌勒不同,這金牌上是一個鎮壓亡魂的兇神,範家的門窗上更是常年貼着鐘馗像。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範畢定然心裡有鬼。
不過那些舊事與他們無關。
他們的任務隻是調查範家父子的死因,舊怨充其量算是個調查的方向。
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沒有任何線索,将這場意外指向仇殺。
卓懷英已經将方才的插曲暫時擱到一邊。
他随着師父一塊查看,目光卻定在一方素淨的絲帕上。
老衙役注意到他的目光,随口道:“範家家境不錯,就是用這樣材質的絲帕也是常事。”
卓懷英低低“嗯”了一聲。
少有人知道他的嗅覺遠比常人敏銳。
這一方小小的絲帕上,除了濃重的河腥味、殘留的酒味,還有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覺的香氣。
正巧,這種香氣他剛剛還無意中嗅到過。
卓懷英垂下眸。
“我出去透透氣。”他說。
老衙役笑了幾聲:“這燒焦的味道确實難聞。隻是你要做好,必須忍受這些。不過也是頭一次遭遇到,你出去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