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說也是我的失過……”宋之韫思量一陣,繼續娓娓道來,表述她此行的目的——
“今日是月夕節,聽說青鳴山的弟子都會去山下‘煙織青蘿’集會上放燈祈願。”
羅詩嬰姿勢沒變,簡單應了一句,“是。”
宋之韫雙眸緊盯對座之人,即使大氅松垮,依舊不減美人風采,杏眼慵睐,好似泛了倦意……幾縷發絲被殿外的清風掠過,斜貼在額頭處,光是坐在此處,便勝過一幅煙雨朦胧的畫卷。
不愧是修真界第一美人兒,難怪江亦姝對她師尊有那種心思……宋之韫不禁在心中打了個寒顫,并展開下文,
“那羅宗師……為何不下山陪江師姐一起逛集會?”
按照羅詩嬰以往的性子,定會反問一句,“與你有什麼關系?”可不知今日為何,她卻好聲好氣地回答了宋之韫,“本是該陪她的,臨時有事,天黑了才歇下來。”
九日前應下了江亦姝的相約,今日月夕節,本該伴她一路,可昨夜多夢,睡不踏實,隐約之間心口陣痛難堪,她強撐着平靜神色與徒弟交代完之後,前往玉骢殿尋謝淮舟,得到幾句關于“無心”的領悟,這一系列下來,天已呈墨藍色。
鴻北去,日西匿。暗沉沉的天空一片昏黑,更那堪、斜風細雨,亂愁如織。老眼平生空四海,賴有高樓百尺。看浩蕩、千崖秋色。
羅詩嬰愣神之際,宋之韫倏地起身,拱手作揖,道——
“绫羅宗師,可否與我一同下山逛逛集會?……”
聽到此處,泛倦的人兒終于坐直.身子,隻聞那人繼續說,“我從前在洙艿山上,沒有親友,處處都是一人獨行,從未過月夕節,我隻想下山去看看,‘煙織青蘿’的集會是何模樣……”
宋之韫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羅詩嬰的面色,沒有任何起伏。她聲音微弱,聽上去十二分可憐……
……
可羅詩嬰在意的可不是她說的話,若此時下山,集會應未結束,也該去瞧一眼她的小姝。
就這般,兩人同行離開青鳴山。
——青鳴山下,煙織青蘿。
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十裡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未時三刻,望月橋下仍人聲鼎沸,兩人穿過小巷,路經多家小鋪,宋之韫沒有像江亦姝一般,但凡瞟見什麼稀奇精緻事物,都想要去逛一逛……雖說兩人同行,可她始終站在羅詩嬰身後,更像是後者領着她。
栀額黃添暈,檀心蜜作香。羅詩嬰目光還未被那家小鋪吸引,鼻息間的清香已牽引她前去……
秋冬之時,臘梅花齊放。枝頭點點金黃,花序呈圓錐狀,生于一年生枝條葉腋内,先花後葉,芳香濃郁,花瓣蠟質,黃色,倒卵形或長圓形。
條條枝幹冷褐色,彎彎曲曲,繁枝細杈。朵朵金黃色點綴在各處。臘梅自帶一股檀木香,比起十三裡栀子花更濃烈如蘭,迎霜傲雪,沁人肺腑……蟫葉黏霜,蠅苞綴凍,生香遠帶風峭。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羅詩嬰心字一道。
“兩位姑娘,可要來瞧瞧臘梅?今天才泡在水裡的,新鮮得很!”那店鋪老闆注意到遠處傾國傾城美人的目光,自然地招呼……
被呼喚到的人也來了,她行至小攤邊,幾十枝臘梅以紅繩捆綁成二十多株,分别泡在十多個小壇中,有的開得正烈,有的還是花骨朵,剩下的兩者都有,烈開的金花與小巧玲珑的花骨朵交織相融,相互襯托。
……這顯然不是今天才泡上的。
羅詩嬰欲撫那看似嬌羞的花骨朵,卻怕自己控制不住力度,惹它垂落……在袖口探出的指尖終是藏匿的錦袍之中……
一株臘梅大概到她的胯骨位置,若是此時買下,定會有所不便……
“你這臘梅是清雅,香氣也正,可如此大一株……”羅詩嬰話音剛落,邊打算繼續向前走。
攤主見生意要沒了,急忙挽留:
“姑娘若是嫌它太大,我可以修剪。要是喜歡它的香味,我這裡還有臘梅香囊!”他指向身後的木架上,有十來個香囊,“這些香囊,都是臘梅還未開之際,取最新鮮大朵碾成粉末,又加了留香劑制成,連香囊的布料都是上等的絲綢。”
“……”
羅詩嬰步至木架前,一眼便看中了一個淡茜粉色的香囊,上邊兒還繡有梅花,是臘梅花骨模樣……
宋之韫站在羅詩嬰身後,眼望着後者手上捏着的香囊,全神貫注。
再說羅詩嬰活在這世上已有四百來年,既猜得透江亦姝的心思,又怎不知與徒弟同齡人的想法。
“之韫可要挑一個?我可贈予。”
羅詩嬰斷不會同淩霄一般,在弟子面前句句自稱“本座”,相對而言,绫羅宗師私下裡,與弟子相處較為和善,隻不過行雲宗内沒幾個中高階弟子能夠近密接觸她罷了……
旁人自然不知她的好。
宋之韫早已猜到了自己那副炙熱的神光,會讓羅詩嬰問出此話,不知何時竟在心底排演好了答複:
“當真?……之韫不知自己竟有如此德幸,”她嘴角揚起,眼底泛起水花,聲線都在顫抖,“在洙艿山上,人人瞧不起我,也從未有過師長……贈禮……”
羅詩嬰:“……”她有些許後悔提出那句話了……
宋之韫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堂堂绫羅宗師若是撤回方才的提議,豈不有失體面?
一粉一綠正相稱。
……
望月橋下,人多眼雜,宋之韫跟在她身後,難免會被人流擠到後邊兒去。
既是羅詩嬰将她帶下山,作為長輩,便要對她的安全負責……
“跟緊一些,别走散了。”她側頭提醒。
缛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
未時一刻,橋下人滿為患,不輸橋上。羅詩嬰素來喜靜,周圍嘈雜的環境吵得她心煩意亂,好不安甯。
她到底是忍不住,“宋之韫。”她喚。
并無回複,回頭見她口中的人此時正仰望明月,似乎沒有聽見。
思考一瞬,她伸出手,捕捉到對方的手腕,将人往人少清靜的空間帶……還未曾讓宋之韫反應過來,兩人已步入一較為空曠之地。
她實在受不了與旁人摩肩接踵的情行,隻願尋個凄涼地,否則連賞月的心情都會有所影響。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隻是剛要松開手之際,宋之韫便沿着她的手骨,握住她的指節不放開。
“今夜的月很美。”她道。
身旁之人一言不發,任由她的行為。
……
約莫半柱香後,周邊的人仿佛約好了同時散去,比方才少了一半。
羅詩嬰仰看天上月,似玉般圓潤。高懸于天,懂世間溫柔情愫。
她一雙杏眼框住了遠處清晖,對岸有風拂過,吹得她眼睛不适,還有絲絲潤溫潤。
她避風間望向橋上,即有了起初的一幕——一雙澄亮鳳眸與她相視……
“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