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雪殿。
待羅詩嬰歸返殿中,已然是巳時過半……這個時辰,說早不早,說晚不晚……
想來自家徒弟或許還在青鳴山下“煙織青蘿”集市上,月夕節每年都有,羅詩嬰不喜熱鬧,再加上芊雪殿除守門弟子外隻她一人,于是年年月夕節,她都少有下山。
如今見來,收江亦姝為徒後,之後的日子,怕是都要熱鬧許多……
她趴在燭火台邊,火光紅熱,映照她半邊臉……天還未完全黑,可這幾日都是陰天,還在刮大風,如此,天光亮度也為之影響了……
燭火太炙熱了,映得她靠近燈盞的那隻右眼發酸……羅詩嬰悄無聲息地閉上一隻眼,左眼亦微微眯着……
羅詩嬰心中在猶豫——
此刻要不要下山尋江亦姝?若是去了,時辰也晚,估計一起逛不了多久,便要回來了……亦或是,找個客棧歇腳?
但要是不去,她先前已與前者約好,爽約的話,江亦姝可會與她大發脾氣?
有了徒弟就是麻煩阿……
她不禁埋頭唏噓……卻陡然間察覺到,芊雪殿外有生人靠近?
是誰來打擾绫羅宗師?青鳴山人人皆曉,羅詩嬰不喜外人打攪,除了守山弟子外,還有她唯一的小徒弟,是不會有人發了失心瘋敢靠近芊雪殿的……
羅詩嬰移步靠在西窗邊,放眼不經意間向遠處一瞥,殿外玉階下一抹春杏粉……
“宋……?”什麼來着?
她不禁蹙眉,這是前不久紅昭門送來的那個小姑娘?她來芊雪殿做什麼,難不成……是來打醬油的?
不知為何,被世人心折首肯的劍道第一人,總是能天馬行空,冥想到他人不會關注的角度。
那位從洙艿山而來的小姑娘,手腕間挂着一小方木盒,腳步輕盈,卻是格外謹慎。
如此清秀步伐,怕不是誤以為這般姗姗而來,便能躲過绫羅宗師的耳目了?
……殊不知,在她剛上山時,芊雪殿的主人早已有所察覺,隻不過沒在意罷了……
芊雪殿向來有結界防布,今日亦不例外。
……
宋之韫果不其然,還沒踏入芊雪殿,便被攔在結界外。
“诶?”恰逢羅詩嬰此刻無事,适才從玉骢殿回來,心中仿若沉下一顆偌大石頭,不痛快得很……不想自己的芊雪殿也會來個“新鮮人士”……
她可得好好會一會這個“宋小師妹”!
羅詩嬰伫立在殿門正中央,兩隻腳尖輕踮,觸在門檻邊緣,雙手抱臂……
“宋?”她紅唇半張,隻吐出一個字來。
宋之韫一副受寵若驚的可憐姿态,雙眸彎成兩道殘月模樣,故作詫異問道:“羅宗師!您還記得我?!”
……
不記得。羅詩嬰的心底浮現仨字兒。
且趁餘花謀一笑。
天涯萬一見溫柔。
這話她斷不會說出口來……绫羅宗師無論是在青鳴山上,還是在修真界,在衆人眼中,縱然是高山之皓雪不可染塵般的存在,清冷不予閑話,不會與弟子間玩笑嬉鬧。
……不過那也是從前衆人對她的看法了,自從近半年前收江亦姝為徒,行雲宗的弟子便發現,常日裡高不可攀的绫羅宗師,對自家徒弟亦有溫柔體貼的一面,江亦姝甚至敢在公共場合與之親密接觸,兩人并排牽手而行已是常态。
隻不過近日以來,兩人同行的場合似乎變少了。
……
宋之韫來到青鳴山已有一月有餘,常理來說,外人不得靠近芊雪殿,固然她初來乍到西南宮殿時,芊雪殿主人便有所察覺,見來人是自稱“宋小師妹”的女子時,羅詩嬰尚未解除結界——
“可有要事?”她道。
她不知對方此行的目的,芊雪殿常年不來不速之客——除她那愈發無規無禮的大弟子。
宋之韫擡頭,她杵在玉階之下,結界那股強大的靈力不允她在靠近半步,她隻得支吾張口:“羅宗師,可……可否容我進來說?……”
羅詩嬰不解,可此刻屬實無所事事,不若與這小女閑話一番……
她左手兩指捏了個訣,隻見周圍事物未發生任何變動,宋之韫先前所受到的那股強烈壓迫感卻蕩然無存。
羅詩嬰沒再道出一字,之轉身徑直朝殿内走去,淺淺瞥了宋之韫一眼,示意她自己進來……
芊雪殿中色彩多以淡雅灰黑相兼,可裝飾不失華麗典雅……待宋之韫小心翼翼步入這偌大的芊雪殿,環顧四周,羅詩嬰正披着一件雪色兔毛大氅從内殿慢步而出……
“坐。”羅詩嬰落座于紅檀木桌案前,此處正是白日江亦姝所處之地。
亦是往昔兩人圍爐煮酒,對酒當歌之地。
如今與她相對而談之人卻不是平日裡悉知之人……
“羅宗師……”
見羅詩嬰坐下後便不再說話,眼神也沒給自己一個,宋之韫有些許按耐不住自我,最終還是她去搭話——
“我今日來,本想着給您送醋汁。”
醋汁?何來送醋汁一說……羅詩嬰默默回想,今早姝兒帶來的芙蓉羹,是否沒有淋醋汁?
現已近未時,送來有何用,再看宋之韫來時兩手空空,哪裡來得醋汁?分明是借口……
羅詩嬰一隻手撐住下巴,不言片字。
“隻是此行來得匆忙,都已出門才想起将醋汁落在了膳堂中,想到那碗芙蓉羹绫羅宗師定然已品嘗過了,就沒有再倒回去取。”
宋之韫說這麼一通,倒是口齒伶俐得很,“這不,前來給您賠個不是。今早江師姐前來取早膳時,忘記給她了。”
羅詩嬰宗師擡眼看她,這會兒後者反而垂着頭,呈一副愧疚模樣……
“如此小過,不必賠禮。”
撐在桌上的人兒,肩上所披大氅未系緊,松松垮垮,當真如梅上霜雪一般,慵懶肆意。
倘若江亦姝在此,定會繞到她身後,為她整理衣衫……
可此時面前對談的人是宋之韫,羅詩嬰尚未與她過多接觸,比起自家徒弟剛相識時,前者話語似乎更多。
剛收江亦姝為徒,她還不怎麼願意與羅詩嬰對話,處處都是謹慎……可不知為何,近二月來,她越來越依賴自己師尊,巴不得做何事都要貼着後者……
不僅如此,還隻讓羅詩嬰與自己相處,哪怕是去見淩霄或是别人,她都要纏着她,若是羅詩嬰推辭不答應,江亦姝便将不愉悅的神情全浮現在臉上……
這樣得相處模式,倒讓羅詩嬰變得不自在了……
或者說是不自由。
……
如今與宋之韫相處起來,這小姑娘對長輩有一定邊界感,還善于表達,知曉禮數,這讓羅詩嬰仿佛回歸到了從前逍遙快活的日子。